快了!他就快成亲了……
这时内室起了骚动,所有绣女都停下工作,帘幕一掀,坊主威荻柏着一身青衫走了进来,脸上表情是严肃冷凝的,绣女起身向他福礼问候,他拱手回礼,便走进另一道帘后的绣台前坐下,开始工作。
看到他,她有片刻不能呼吸,方才他的视线扫过所有人时,她曾期待他的视线会落在她身上,可他没有,彷佛不知道她的存在,令她觉得失落极了。
她在妄想什么?她自我解嘲地想道。
十天前,自那一夜在甲板上的短暂对话后,她和他的关系便疏远了,两人虽有交谈,但都是简单的问候脚伤好了没?吃、住习惯吗?
他的态度冷淡、有礼,难以亲近,完全摆出「师叔」的架子——她自找的。
他不再亲自教她绣花,一回到江南的宫家坊,便将她交给绣坊中资深的绣工指导。
明知他是因为事情忙,无暇再亲自教她,可仍让她痛苦了好一阵,即使她拚命告诉自己,就这样了,就这样了……
他有若天上的蛟龙,身分尊贵,才华洋溢,是皇亲国戚,是天下第一绣坊的坊主,看到在帘幕后工作的身影,更加深了那份隔阂感,他同她,是两个不同地方的人,她,只能在地上仰望那条在云间翱翔的龙。
理智的她,清楚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生长环境、背景的不同,令她不敢多想,也不忍奢想。
可是……即使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但就是无法不去在意他,只要与他同处一室,尽管拚命压抑自己不去看他,可全身的知觉、感官,仍会不由自主地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一言…行,在听到他的声音时,她整颗心像是会发颤似的,令她整个人颤动不止。
她硬生生地收回视线,不再望向帘幕后那会令她心痛的身影。
☆ ☆ ☆
荻伯瞪着绣架上洁净如新的绣布,奇怪!若在平时,他早勾勒出图形,开始绣了,可是……此刻的脑中却一片空白,想不出该绣什么才好,不!也不能说是一片空白,正如过去数日一样,脑海中反复不断出现一个女子的容颜和身影,扰得他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费了好大的力量,才不让自己掀起帘幕,走到那个令他寝食难安的女子身前,一把拉起她,将她带到无人的地方。
想再一次听到她那爽朗的笑语,听着她将大漠的景观、人文形容得活灵活现。
但——
她不属于这里!
再一次,他提醒了自己。
她是属于那个远在千里外、大漠上的敦煌。
他则属于这个风光明媚、鱼米之乡的江南。
她的根在那。
他的根在这。
在这,有他想守护的人、事、物。
最初,他就不该让自己对她付出了关心,如今才发现,付出的不仅仅只有关怀,还有其它。
她的脚伤复原得很快,再过半个月,她就会离去了,如此一来,当她真正离开时,他就不会有那样难受的感觉了。
他深吸口气,拿起绣针,开始刺下第一针。
☆ ☆ ☆
「娘,我们还要撮合他们俩吗?雪丫头不会留在这的。」
「……我知道,但我不认为那是问题。」
「是吗?」
「没错!你告诉我,你觉得你弟弟还会再爱上别的女子吗?」
「……依我们家这种一辈子只爱上一次的个性,很难。」
「所以你说,还能放过雪丫头吗?」
「这……」
「放心,娘自然有锦囊妙计,对了!莲儿,我要你去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附耳过来。」
☆ ☆ ☆
「您说什么?」荻柏震惊地望着母亲。
「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儿个我们借着游湖之行,顺便让你和萧家的姑娘碰面,若是你看对眼的话,婚事就这么说定了。」霓裳一派悠哉地端起茶喝了一口。
整个宫家大厅陷入窒人的沉默中,每人脸上的表情不一。
戚慕翔露出笑咪咪的满足神情——总算有闺女肯点头、嫁他儿子了。
荻莲瞪着天花板直瞧——娘到底还有哪几招没使出来?
骆靖尧俊美的脸上则闪过一丝不解——难道没人看出荻柏和映雪间的异样?他看了妻子一眼,脸上多了一抹怀疑。
映雪则脸色发白,强压着欲夺门而出的冲动——天!为什么不在她离开之后才进行,她……受不住呀!
「我……」荻怕正想出声反对,这时,笼后传来了轻咳声,没一会儿,宫羽娘让婢女扶了出来,他连忙起身迎过去。
「外婆,您怎么出来了?为什么不躺着多歇歇?」他小心翼翼扶着羽娘在厅堂正中的卧榻坐下。
「再躺……骨头都要散了,我还想活着看到你成亲生子,所以多动一动比较好。」羽娘端过热参茶喝了一口,仍不失锐利的眼睛迅速地扫过整个厅堂一遍,然后将视线落在映雪身上好一会儿。「雪丫头,你脚伤好了没?」
对这突如其来的关爱,令映雪受宠若惊,虽跟宫羽娘只有几次相处经验,但从这位老人家身上,可彻底让她明白师父这一家子为什么会如此与众不同。
「多谢老奶奶的关心,映雪的脚已无大碍,现在已经可以不用拐杖了,再调养些时日,应可痊愈。」她恭敬地说道,在戚家上等的治伤药膏外敷及补品内治下,她脚伤复原得很快。
「是吗?那就好。」羽娘转向其它家人问近况。
她要痊愈了?再也控制不住,他直直地望向她。那她要走了?
意识到他投过来的视线,映雪抬起眼,看到隐藏在彼此间的情感,莫名的火花瞬间在空气中爆出,两人一瞬也不瞬地相互凝视。
「……荻柏!荻柏!」
荻柏一震,垂下眼转向羽娘。「是,外婆?」
所有人都没有错过他方才的失神,以及是谁让他如此反常,一向迟钝的戚慕翔也露出困惑的表情。
「孩子的娘……」
「闭嘴,安静看着!」霓裳对着丈夫咬耳朵,眼睛则露出闪亮的光芒。
「萧家的姑娘我已听你娘说过了,听说人品、家世都不错,你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瞧着。」
荻柏闭了闭眼睛,绝望地想找回四散的自制,这是他头一回失控想对着所有人大吼大叫,想不顾一切的撒泼,可是——不能!
受过太多震撼的外婆已不宜再受到更多的刺激,深吸口气。「我知道,外婆!我会好好看的。」
「那就好——」羽娘脸上突地露出的疲惫令所有人的心一紧。「说不定,我真能撑到下一个宫家坊坊主的诞生呀……」
没有人说话,一阵怪异的静谧笼罩住官家大厅。
☆ ☆ ☆
「等等!莲姊姊你在干么?为何要帮我梳妆打扮?」映雪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荻莲把她当成布娃娃一般,为她换服、梳头。
「唉!今天是我们全家一起出游的日子,你是我们家的贵客,自然要跟我们一道去呀,要不,再过不久你就回大漠,不趁此时带你好好玩,看看江南美好的景致,让你有个好的回忆,你师父知道了,定会怪我们待客不周。」荻莲扮个鬼脸说道。
「可是今天……」她咬着下唇,别过脸。「是柏哥哥的相亲之日,我一个外人……」不要!她不要见到他未来的妻子,不要!
荻莲完全明白她的心情,暗暗叹了口气,但为了娘亲的「奸计」,硬是将满肚子的话吞回去,深吸口气露出灿烂的笑颜。「胡说八道,什么外人不外人的,我们可都是极盼望你能成为『内人』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