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半晌,宫霓裳才开口打破那短暂、诡谲的深寂。
「呃!是嫌我们这边不好?招待不周?」
「不!当然不是!」映雪急切地表明。「倘若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自己一辈子都能待在这,可是,我真的很想念家里的人。」
「那就待呀!放心,他们一定都很好,而且他们一定会很希望你能留在这里多玩一会儿。」宫霓裳满面笑容地说道,一点都让人看不出她心中的慌乱。
别开玩笑了,已经打算将她娶回来做媳妇,怎么可以让她离开?她一走,岂不没戏唱了?
映雪放下筷子,表情严肃。「很想,可是不能,我很挂念他们的安危,若没有在他们的身旁,我会很不安的」
「有那么严重吗?」戚慕翔也放下了碗筷。
「嗯!瓜、沙二州北有吐鲁番人不断伺机侵扰,南又有西夏的壮大、虎视,冲突从未停止过,我们虽有自己的军队,但势力又怎能跟军力日盛的西夏国比?一般寻常老百姓又有何力量去保护自己?在这种危急的时刻,我本应该待在那和家人一起的……」说到这,她声音低了下来。
所有人都明白,若不是为了帮宫荻兰送家书,她此时此刻不会在这的,也不会如此不安。
慕翔重重地叹口气。「我已上书给皇上,请他正视西夏壮大的事实,不过碍于朝中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怕无端惹祸,所以除非西夏人正面挑衅,朝廷就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别想能派兵到敦煌保护那里的老百姓。」是种无奈,也是种遗憾,倘若他还年轻力壮,早领着威镇军杀过去,只是时不我予。
什么?映雪黯然瞪着碗中的饭菜,若是让师父知道了,她肯定会心痛而死,她在外头焦急得要命,里头的人却不当一回事?
罢了!人事已尽,现在就看天命了。
「我们本来就没指望大宋能派兵保护我们。」言谈中的轻蔑是显而易见的。
众人静了一会儿。「这么说,只要你……脚伤好了之后,便会回家去了。」宫霓裳有些凝重地问道。
「是的。」她毫不迟疑地回答。
她会回家!
一项强烈的领悟突地撞击了一直沉默不语聆听着的荻柏。
她会回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漠!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早先一听到映雪说起故乡的事,为何会产生那种不安感,没想到他竟不知不觉压抑自己不去思及她将会离开的「事实」。
他是怎么了?一向冷静、理智的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盲目?
这项顿悟带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打击,让他整个理智、情感全都在他脑中糊成一团。
「放心!你为了我们戚家做了那么多,我们一定会让你的脚尽快复原的。」戚慕翔向她提出保证。
「谢谢……」
听到她轻柔的回答,有道雷在他脑中炸开,她说谢谢?难道她那么迫不及待想离开这?她怎能?一股强烈的怒气顿时蔓延至他全身,若非此时是在众人面前,若非二十几年养成的冷静、理智,他早就爆发开来。
一思及她要离去,他的心便有如针扎,暴躁不已,在无从发泄这份强烈挫折下,他竟毫无理性可言的对她产生怒意,她怎能这样伤了他?
这下可好,计划大受阻碍,不过这局棋还没玩完,人也还没走,心意是可以随时改变的,但也得要多加点诱因才是,尤其是关键点,宫霓裳视线一溜,没错过儿子脸上倏地变冷的表情,清清喉咙。「儿子呀!有关你的婚事……为娘已经托人打听。」
婚事!他要成亲了?
映雪震惊地望向荻柏,他也在此时朝她看了过来,表情有些僵硬,随即便别过脸去。
没人能解释,在那电光石火交会的刹那,闪动在他们之间的是什么?
他要成亲!
映雪觉得心跳如擂鼓,撞得她耳呜作响,脑袋一片空白。
「这次我们一路回到江南,应该可以物色到几家不错的姑娘,家世和人品都是上选……」霓裳神色自若地说道,彷佛未让人察觉出丝毫异状。
荻柏垂下眼。「一切但凭娘亲作主。」说这话的人是谁?是他吗?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他并不想娶别家的姑娘呀!心的深处正无声呐喊着,可是他的理智已经被一股莫名的情绪所侵占,任性地,想反击或是……保护自己,不要再那么痛苦。
所有人都可以听得出,那些话是冷酷、毫无情感的,除了映雪。
家世、人品上选!
映雪头垂得更低,看到身上简朴的衣服,莫名的自卑涌上,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她只是一个……一个貌不惊人、家世普通的平民女子。
荻莲将一切尽收眼中,看到映雪脸上的痛苦、迷惘,令她觉得好不舍,想帮她,可是……她望向弟弟,怎么回事?荻柏脸上的表情为何会如此僵硬和冷酷,出了什么事吗?
轻叹口气,若他还说得出婚事任凭母亲大人作主的话,那还是等他这块大石头悟出再说了。
突然觉得有只温热的手掌轻柔包裹住她的,抬起头,和夫婿靖尧凝目相望,眼神中有着疑问,多年夫妻,显然已察觉出她心情的变化,微微一笑,紧紧回握了他一下,示意没事。
想当年,她是费了多大的心思,才让这个大冰块明白、认识了自己,唯有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才会有幸福可言。
不过,她望向母亲,再度叹了口气,天知道宫霓裳下一步会打什么棋。
☆ ☆ ☆
在卧榻上辗转难眠,映雪放弃入睡的努力,随手披上一件外衣,拄着杖,慢慢地走上船舱,微凉的晚风拂起她颊旁几缕发丝,带来些许麻痒。
仰头望着明月,除了唧唧的虫声和波浪轻拍岸的声音外,一切都是静的,她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浸在这份静寂,渴求能拂平心头的紊乱。
自在晚膳上听到宫霓裳的一席话后,她心情始终无法平静下来,只要一想到戚荻柏会和其它女子成婚,她的心就像被凿了个大洞,好痛!好痛……
怎么会这样呢?
她举手拭去溢出眼角的泪水,傻瓜!有什么好心痛的?她和他本来就什么都不是,她将会离开这里,在这段时间所碰到的人、事,所见的景与物,都将成为她的过往,被保存在记忆的某一角呵……
「你在想家吗?」黑暗中,突地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令她吓得跳起来,手中的拐杖也不禁落下,在校落地发出声响前,一个矫捷的身影掠过,轻巧地将杖执起。
映雪愣愣地望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天!他是真的,还是她想他想得快疯了,所以出现了幻影?
可那个幻影却直挺挺走到她面前,并且伸手为她拭去颊上的水珠,然后低下头凝视。
「为什么哭了?」他低声问道,表情漠然得很。
好半晌,她垂下眼,心跳撞击如鼓,她以沉默作为回答。怎能说出实话呀?「你……还未睡?」她轻声反问道。
他耸耸肩。「今晚吃的饭有些油腻,觉得肠胃不是很舒服,睡不太着。」他眼神飘向远方。
可恶的母亲,今晚为何要说出那些话来?让他难以入眠。
食物油腻?会吗?她觉得还好呀,映雪不解地皱皱鼻子。
「你呢?是因为想家想到睡不着?」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他的话听起来有些嘲讽?
「嗯!」她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