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胤扬扬眉,不悦地眯起眸,若不是莲樗不淮它伤害它们,它老早一脚踩扁它们,哪容得它们如此放肆。虽然不能伤害它们,但它泼水泄愤总可以吧?
想着想着,于是手中勺子一舀一扬,开始朝它们泼水。
没有任何「东西」愿意在己身水分已够的当口再被淋得满身湿,花儿们对于水胤扬的「泼水助长」行止,也只能回以惊叫,无力躲藏。
「再笑,再笑啊,笑死你们!」水胤扬得意的看着花儿们狼狈的模样。
「阿扬啊!你起得可真早。」路经他们家门口预备上工的农人们向它打招呼。
「早啊,李伯、赵伯,你们也很早。」它有礼地回以微笑,边拿勺子舀水泼湿地面,一会儿好扫尘。「辛苦了。」
「哪儿的话,我们上工去了!」
「慢走。」
天际露出鱼肚白,微亮的天色带着许些凉意,空气中的湿气稍重,让水胤扬倍感舒适。这是一天之中它最喜爱的时刻。
幻化为人身后,唯一不便的大概就是无法随时亲近水,所幸莲樗家园子里便有一口井,它可以随时打来淋,可惜它不能跳进井里玩──只因莲樗严重告诫过它。
东厢的苻莲樗教屋外的泼水声以及水胤扬的叫声给吵醒,一天的序幕就此拉开。
她推被下床,整装梳洗,遍寻不着她日昨向布庄买的布。侧首想了想,该是遗忘在药房,于是她打开房门,透过相连的回廊走向对边的晒药房,经过花苑时瞧见水胤扬的背影,红滟唇儿微弯,脚步未歇地进药房。
果真在药房找到布料的莲樗先将布料拿回房才又出来。
「胤扬。」苻莲樗拿着把尺,走到回廊唤着在外头为花浇水的水胤扬。
水胤扬没有听见她唤他的声音,忙着跟花儿们「玩耍」。
第一次叫它浇花的时候,它还会把水往自己身上浇,顺道踩扁初生的花苗,结果被她打过几次,它学会阳奉阴违,后来有次被她逮个正着,事迹败露的它才真正学会如何浇花。
「胤扬。」
这回水胤扬听见她的叫唤,侧首瞧见是她,露出灿烂笑容,手里的勺子还有水,就这样边跑边洒水的来到她跟前。「樗!早!」
它张大双臂想抱苻莲樗,但她怕烫伤它而退开一步,忽略水胤扬瞬间失落的神情,笑道:「背对我。」
苻莲樗拍拍它的头,小心地以指尖帮它撩开粘住脸庞的湿发。
一切的一切都以不伤它为基准。
「喔。」一个大转身,它背对她,一边玩着手里的勺子。
苻莲樗比对着他的尺寸,一一记下。
水胤扬成长得很快,气质的转变让他看起来像是个翩翩佳公子,已故老父的旧衣裳穿在它身上太短也太宽大,想想,是该为它量身制衣的时候,是以日昨她上布庄为它裁了块布回来,预备替它做新衣。
「樗在做什么?」水胤扬对手中的勺子失了兴趣,转而问起苻莲樗的怪异行止。
「量你的尺寸。」
「量尺寸做什么?」水胤扬在她的教导之下,渐渐懂得一些「人」事,唯一不变的,大概便是这孩子气的问话吧!
「做新衣裳。」小心避过它的脸及颈,苻莲樗以尺隔开两人肌肤相触的可能性。
「新衣裳,给我的?」它一听,回过头来努力要往苻莲樗这儿看。
新衣裳,新衣裳……牠要有新衣裳了!拉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水胤扬开心不已的在原地踮高脚尖又放下,没一刻安静。
「站好。」苻莲樗扳正它的身子,不经意瞧见它手背上的麟片,因而取出手巾来捉住它的手腕,细细观看,「你的手背是怎么回事?」
前些天还没有的。
「没水。」水胤扬想了想,回道。
时序转凉,水气渐干,平素到了这时候,它该是睡着的,而不该仍醒着。
「天气的关系吗?」苻莲樗想起它是水怪,跟着忆起它的原形,纤长的指尖轻碰,「忍一下。」
麟片有硬化的倾向。苻莲樗没有治疗过有麟片的妖怪,事实上,除了水胤扬,她也未曾见过任何妖怪。
「会不会痛?」
「会。每天睡醒都会痛,全身都会痛。」垂眸看着手背上的麟片,眸一转,溜到苻莲樗脸上,好奇的看着她的五官,指尖蠢动着想要碰看看她的脸颊是不是软的,但一想到她身上的热度会伤它,便迟迟不敢动手。
可是奇异地,近来它特别想要亲近莲樗,好似跟在她身边,它全身上下就不会痛似的。
「你有冬眠的习性?」想起它那像鱼、像蛇、像蛟的原形,苻莲樗不免猜想它有蛇冬眠的习性。
是否该是它停止活动,进入冬眠的时刻到了,而它仍醒着才会造成这种情况?
「冬眠?」没事问它冬眠做啥?
妖眸倒映着苻莲樗的容颜,而它从她的眼眸里望见自己的人形,它算是个人吧?那人需要冬眠吗?
「天气变冷的时候会一直睡觉。」以为它不知道什么是冬眠的苻莲樗将尺往腰间一插,空出的手拿过它手上的勺子,舀起一瓢水浸湿手巾,再将手巾折成长条状覆在它的手背上绑好。
「谢谢。」手背上因气候干燥而异变的麟片经过苻莲樗的处理后,渐渐愈合,原本昏昏欲睡的它也跟着清醒过来。「我会。」
「你是不是该找个地方冬眠?」苻莲樗察觉到它的转变,很是忧心的问。
捡它回来的时候没有考虑到它是否挨得过严寒的冬天,这几天天候转变,再见它手背上出现麟片龟裂的痕迹,让她不由得担心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找地方冬眠?」水胤扬没想过要找地方。
它唯一可以找的地方就是水,可从它发现自己可以离开水的时候,它便没想过要回到水那边。它喜欢莲樗,喜欢待在她身边,只有她不会因为它与众不同而伤害它。
现在她要不理它,赶走它了吗?
「我怕你挨不过冬天,如果不冬眠的话。」苻莲樗望着水胤扬盛满湿意的眼眸,微扬唇角,抬手拍拍它的头。
它比自己高出一颗头不止,健壮修长的体格不似南方人反倒像北方人,这儿地处南北交界,像它这般体格的北方人常出现,但鲜少逗留,因而不显突兀。事实上,苻莲樗巴不得水胤扬不显眼,只因它是妖,即使她不在意,若是有人知晓它真正的身分,恐惹祸事。
水胤扬闻言露出个笑容,呆呆傻傻的,让苻莲樗不由得伸手轻拍下它的脸颊。就是这个笑容让邻人们都以为它是痴呆,虽然先前是她主动向旁人表明它有些问题。
这样倒好,免去了她得费口舌解释为何独自居住的她身边会多出一个「它」。
「挨不过冬天?为什么?」水胤扬不知道已捱过多少个冬天了。
每当它一阖眼,再张眼时春天便至,然后是恼人的夏季,每回到了夏季,它都巴不得天快下雨,那太阳晒得它好难过。
冬天有什么难挨的呢?到了冬天,那烈阳反倒成了好东西。
只是那时只有它一人,现在它有莲樗,与那时不同,它觉得有莲樗在的地方都会发光发亮,好舒适又暖和。
莲樗就像太阳一样,却比太阳舒服太多太多。
「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莲樗抬手拉袖擦擦它额上的汗水,见它站得直挺挺的,遂命令:「低头。」
水胤扬低首让她替自己擦脸,「为什么挨不过冬天?为什么?」
「安静。」苻莲樗不想一大早就被一大串「为什么」环绕,拿起尺来替它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