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热的。」水胤扬微笑了下,起身去将圆桌上摆的脸盆端近。
苻莲樗方才发觉,那脸盆里冒着阵阵白烟,而水胤扬聪明地用两条白布巾阻隔手与脸盆,然后拧了条布巾,布巾因水的热度而跟着泛起白烟,它毫不受影响地擦拭着她的脸。
「胤扬。」苻莲樗捉住它的手,声音低哑难听。
「怎么了?」水胤扬挣开她的手,将布巾贴近她的颊,让她感受布巾的热度。
「该是我问你……怎么了?」苻莲樗即使头昏脑胀、全身发冷,也还不至于眼花到看不见它显而易见的难过。
「没。」水胤扬勉强扯开唇角,发觉布巾冷掉,再将它弄热。
「我可没教过你说谎。」苻莲樗胸口一窒,不知为何,水胤扬的态度让她无法适应。
也许它长大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粘着自己,原本该替它高兴的,却只感受到浪潮般一波又一波冲刷而来的难过。
「对不起。」水胤扬低垂着头嗫嚅。
「为什么?」苻莲樗不禁觉得好笑,怎么现在立场对调,变成她常常对水胤扬发出疑惑?
「我让妳变冷。」水胤扬无法忘怀它自池里捞起像破布的她时,她全身的冰冷,像是她曾告诉过它的冬天……不,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它却无法供给她曾说过的「温暖」。
「我不也让你觉得烫?还常常烫伤你?」苻莲樗好笑的反问。
「那不一样。」它的掌心贴上她的颊,「我没想过我也会伤到妳。」
它没想过伤害莲樗的,但他俩天生的差异造就彼此无法亲近不打紧,还会互相伤害对方。
上一次是它失控,这一次是它无法救她。
「你没有伤害我,是我自己不小心。」苻莲樗将她发热的手覆上它的,「凉凉的,很舒服。」
水胤扬这才微泛笑意。
「但是,没多久,你便会被我烫伤。」真格说来,她才是那个该伤心难过的人。
分明其他人伤不了水胤扬,偏就她,连稍一碰触都能伤害它,她在它身上造的孽足以让她被打下几次地狱都不止。
她想放手,但被水胤扬反手捉住,迎上它盛满不知缘由的焦虑妖眸。
「你很喜欢被我烫伤?」水胤扬近日愈来愈爱握她的手,总是握到它受伤才肯放手。
「我不喜欢跟妳不同。」
「你我本来就不同,我是女子,你是男子,一阴一阳,难不成你想变成女子?」苻莲樗为它语焉不详的话语失笑。
「不是,我指的是,我想变成人类,跟妳一样的人类。」水胤扬多么希望能拥抱她而不受彼此伤害。「至少……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我们都不会受伤。」
「傻瓜。」苻莲樗起身,却因气力告罄而无法支撑自己地倒入水胤扬的怀里。
那一瞬间,他们俩都感受到什么,却在四眸相对时让那份感觉逸失。
「妳还好吧?」水胤扬的手背拂过她的颊,扶住她的后颈,将她放上床。
「我困了。」反手捉住它的手,十指交缠,怎么也不肯放手,不顾自己是否会伤它。
「睡吧。」水胤扬也任她握着,拿着布巾的手替她拭去额间的汗水。「希望妳早点好起来。」
它的手发出光芒,有股力量自它身上往苻莲樗身上渡去,它有些讶异地看着苻莲樗由原先的虚弱逐渐恢复。然后它才发现,原来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只是它不会使用自己的力量。
一抹睡意袭来,明日,待明日起来,跟莲樗说,她一定会想到办法教它怎么使用力量的。
还有,它变不回原形了,它似乎……依了自己的心愿,成了个人……成人真好……虽然它碰莲樗还是会痛,但至少……至少它的形貌与她无异了……
而在他们无所觉地当口,文并茂率领一群家丁将房子的门窗封死,限制住他们的自由。
天,缓缓泛白,一日之晨一如往常地降临。
***
一股突来的寒意让水胤扬惊醒,它察看床上安睡的苻莲樗的情况,发觉她的温度回复到原来的热度,甚至还有些下降,但总是比先前那样来得好。
想起昨晚自己施下的法术,水胤扬不由得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轻轻挣开交缠的十指,苻莲樗嘤咛一声,仍是沉睡着,水胤扬看着自己毫发无伤的手,有些疑惑,曾几何时,苻莲樗的体温不再烫人?
昨夜他们俩握着手睡了一晚,什么事也没发生,水胤扬不禁怀疑他们两人之间发生某些它无法理解的事情,因而解除了他俩的差异,让它得以碰触苻莲樗而不再为她所伤。
也许……也许是它的祈求上天听见了,让它和莲樗这层隔阂消失?那能不能……能不能再实现它一个愿望?
能不能……能不能让它成为真正的人类?成为人类就能和莲樗站在平等的地位上……不只是碰触,它还想更深入地……
「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然何必要我们一大早将房的门窗全给封死?」
外头的声响及窃语让它凝神,竖起耳朵倾听。
「没想到……」
「是呀,听说绣儿被吓到得了失心症,现下镇日关在房里什么人也不认得呢!」
「真是引狼入室啊!没想到咱们文府也会有这种事情。」
「可不是?真不知是不是文老爷为富不仁,积不了福报,才惹得妖怪入宅──」
「小声点,这话让旁人听见可不好。」
「怕什么?这儿除了房内的人之外,就我们两个。」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还是小声些好……」
谈话声隐去,但水胤扬在听见「妖怪入宅」四个字时,整个人一震。
这妖怪……不会是它吧?水胤扬头皮发麻,有不祥的预感。
「嗯……」苻莲樗的呻吟声夺回它的注意力。
「莲樗?」冰冷的掌心覆上她冰凉的额,水胤扬没有感受到那熟悉不过的烫热。
心再次教疑惑给笼罩,若不是她仍有鼻息,且发出声音,水胤扬还真怕她在它不知道的时候失去生命。
它紧紧握住苻莲樗的手,将她的手掌放上脸颊摩挲着,这种感觉它从未有过,就像是……像是亲近水那般自然,亲近苻莲樗的意念也似亲近水那样的难以拒绝。
是牠的天性之一,如同牠喜水一般。
「嗯。」苻莲樗轻应一声,清眸染笑,「天亮了?」
能一张眼就看见水胤扬的感觉很难形容,好似它守护着自己,她可以安下心,不必害怕那些无所知的人事物,心头涨满某种感觉,但她不知用什么来形容。
「嗯。」水胤扬笑望着她,一直到胸口传来窒碍的警讯,才知自己是屏着呼吸的,它喘息轻问:「妳饿不饿?」
「不饿。」她支起上身,环视房内,微皱起眉,「门窗怎么都是关的?」
她记得为了不让房内过于闷热造成它昏睡不醒,水胤扬的房间总是会留一扇窗做为通风之用。
「刚刚有人在外面谈话。」水胤扬倒不是十分在意门窗开阖的问题。
「你还好吗?」苻莲樗关切,发觉它的脸色有异。
「嗯。」它点下头,眉头深锁,「适才我听见外头有人在谈话,说到妖怪的事,我在想会不会是在说我?」
「怎么可能?」苻莲樗一笑置之,让水胤扬扶下床走到门窗前,想开扇窗来让空气流通,却发现它怎么也打不开。
她微变脸色,拧眉,「其他窗子也是如此吗?」
水胤扬先扶她坐下后,才去检查所有的窗子,不出所料,他们所处的房内,窗子全被人从外头封上木条,连门都被缠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