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雾深吸口气,又长长吐出,郁闷的气息里夹杂着一丝感叹。她已经很久没这么病恹恹了,老天爷像是把她们两姐妹的病全给了夕颜似的,从小夕颜就是体弱多病,而她生病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感觉额上有着清凉触感,朝雾微微睁开眼,却见拿着布巾的修长手指从眼前晃过。
“再休息一会儿。”见她睁眼,谷允臣微微一笑,动作轻柔。
他正用沾湿的布巾替她擦拭冷汗,动作是那么地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个易碎的珍宝……蓦地,心头窜过一抹悸动,朝雾连忙闭眼,怕那抹没来由的情绪被他发现。
娘死的早,府里的奴婢对她也只有敬畏,她从没尝过这种温柔的感觉,那感觉好特殊,虽然只是小小的举动,但那温暖的关怀却浓浓地将人包围。为什么?他只不过是谷家的一个护卫,为什么他能给她这种感觉?朝雾睁开眼,抓住他的衣袖阻下他的动作,直直地望进他的眸子——
在那片沉静的幽邃中,闪耀着撼动人心的温暖光芒,那是她不曾在任何人眼中望见的……
“怎么了?”没让她突然的举动吓着,谷允臣温醇的嗓音带着惯有的笑意,被她抓着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
在未曾谋面的谷允臣眼中,是否也会出现那种暖人的光芒?美眸一黯,朝雾轻合下唇,摇了摇头,松开的手缓缓放下。
“我好多了,可以出发了。”她扶材站起,转身往马车走去。
“等等。”谷允臣开口拦阻她。“我们要弃车而行。”
“为什么?”朝雾闻言回头,一脸诧异。
“你没办法坐车。”谷允臣越过她朝马车走去。“在这儿等我。”
她没办法坐车?朝雾拧眉,连忙追上。“为什么说我没办法坐车?”
“为什么?”谷允臣眼眸微眯,回头看她。怎么才一恢复,她就立刻将方才的痛苦抛诸脑后了?“你刚刚那样子还不够难受吗?”
朝雾一怔,随即不服地抗议。“我只要别看车轮就好了,在那之前我一直都好好的。”
“那是因为你那时刚上车,新鲜感掩盖了一切不适。”谷允臣解释。“看车轮转动只是一个引发点而已,否则为何你进到车厢休息后,还是觉得难过?”
可是夕颜还等着她去救啊,假如换成步行,还得耗费多少时日?!“我受得了的。”比起夕颜代她承受的苦,这点小小的晕眩算什么?朝雾傲然嗤哼,转身朝马车走去。
突然,一只手臂打横伸出环住了她的腰际,她还来不及反应,双脚已然离地,转了一圈,他那顺长的身形完全阻挡了她的视线。
“你做什么……”朝雾怒喊,却在接触到他的眼神时,突然噤口。
俊傲的脸依然,却散发着一股摄人的无形魄力,和方才的温柔完全两样。朝雾怔怔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犀冷的目光直视着她,见安静下来,谷允臣才又转身走向马车。“在这里等我。”
她怎么这么没用?才被他看了一眼就哑口无言!压制的眼神才一别开,遗忘的愤怒立刻涌上心头。朝雾快步跟上,怒声抗议。“你明明答应这一路上要听我主意的!”
为什么她不把心思用在照顾自己上头?谷允臣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愠色。她一心只想救回妹妹,却完全不顾己身的安危,也不权衡自己所能承受的限度。马车的摇晃,不仅是她受不了,他也不想再见到她那会让他揪心的虚弱模样。
强硬的手段是无用的,只有让她再受些折磨,她才会妥协。他倏地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上车。”他简短道,足下一点,径自跃上马车。
他的干脆反倒让她微微一怔。她还以为得经过一番争执才得以说服,想不到他这么守信诺!对自己的事先约法三章感到得意不已,朝雾扬起了笑,脚步轻快地走向马车。***
很快的,自信满满扬言说“受得了”的人,再度被那难受的晕眩折腾得惨无血色。
凭着一股傲气,尽管难过得五脏六腑几乎翻了过来,朝雾依然紧紧咬牙,抵死不肯开口求他停车。最后还是谷允臣不忍见她再这么折磨自己,主动将马车停下。
“车里有马鞍和缰绳,我们明天弃车骑马。”将她抱至车外树下歇息,谷允臣直接宣告,坚决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朝雾已虚弱到只能微点螓首,随即闭上了眼,强忍着胸口翻腾的感觉。
“你没骑过马,可能会觉得颠簸。不过,先试试看,假如真的不行,我再想办法。”她可怜的模样让他不忍苛责,谷允臣无声叹口气,放柔了语调。“我会用最短的时间赶到祁山的,你放心。”
他知道她的顾虑,也顾虑着她的顾虑。感动涌上心头,他对她的一意孤行没有任何责备也让她感到内疚,朝雾轻咬下唇,又轻轻点了点头,道歉的言语在心里缠绕,却始终无法挣脱那股固执的傲气冲出口。
“吃点东西。”谷允臣从车上拿了干粮和水递给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看来,今天是赶不到城镇了。
“我不想吃。”朝雾皱起眉头,摇了摇头,食物的味道让她觉得反胃。
“想吃再告诉我。”知道她不舒服,谷允臣并没有强迫她。“能走吗?”他蹲在她面前,关心地察看她的脸色。
朝雾点点头。其实只要踏上不会摇晃的地面,情况就会改善了。“要继续赶路吗?”她问道,双手撑地用力站起,一个不平衡,差点撞上跟前的他。
谷允臣及时出手相扶,化解了她仆跌的狼狈,扶她站直身子。“别急,今天到此为止,我们该找地方过夜了。”朝雾闻言抬头,才发觉时已夜幕低垂,点点星子隐约可见。怎么这么快一天就过去了?被她的不适耽搁,今天根本就没走到什么路!不自觉地,她自责地嘟起了唇。
她闷闷不乐的模样让他不禁莞尔,谷允臣牵着马辔,朝她招手。“过来。”
“不是要把马车丢掉吗?”朝雾抿唇瞪着那辆让她受尽苦楚的马车。“干嘛还牵着它?”
“它还是有最后的利用价值。”谷允臣一笑,朝道旁的树林里走去。“有了它,我们就不需要露宿野外。”。
她怎么没想到?朝雾吐了吐舌,加快脚步跟上。“骑马会不会很恐怖?”觑了高度及肩的马背,她好奇地问道。
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对骑马颇感兴趣。谷允臣挑眉脱了她一眼。他以为一般姑娘家该是对这种庞然大物避之唯恐不及才是,只是,他忘了会擅自离家的她和一般姑娘家大不相同。
“有我在不会让你摔着的。”他笑道,选定一处空地将马车停下。“就决定这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树林里过夜呢!朝雾眨着晶莹的眼,好奇地四处打量。
浓密沉厚的叶丛在头顶上无边蔓延,遮蔽了天,遮蔽了夜,形成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独,带着黑暗的莫名诡异,像是整个世界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程云……”恐惧无端涌起,朝雾开口叫唤,一回头,却不见那抹令人心安的身影。
他到哪儿去了?她心一凛,目光着急地在四周梭巡。
“你在哪里?别吓我!”清亮的嗓音里有着难掩的颤抖,朝雾下意识紧攫衣摆,触目所及的昏暗让她更加心慌。“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