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他们从未交谈过,仇翼显然明白自己在家中的地位,除了那一次躲在角落偷看她一眼之外,仇翼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她,就算在仇家里不可避免地碰头,他也会很快地转到另一个方向去,像避瘟神一样避开她。
仇翼长得和仇家的人并不相像,仇伯伯和仇云都有一张斯文的面孔,外加一副标准的高瘦身材;但仇翼明显地和他们不同,他的身子像是迅速茁壮的大树,五官鲜明深刻,还有一双比东方人更加漆黑的眼睛。
「听说仇翼的母亲是一名印地安人,难怪他会长得那么高大。」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仇翼和仇家人在外表上的差别越来越明显,刀刻般的五官、高大的外形,是所有仆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听说就是因为他的出现,才让主人的妻子一气之下发病的……难怪主人看也不看他一眼。」
各种难堪的、充满暧昧揣测的言语不断地流传着,柳如絮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流言时觉得十分窘困难堪,那么生长在这种环境下的仇翼又是如何度过他的每一天?
或许是因为同情,也或许是为他的出身感到难过,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她的目光开始追寻着仇翼的踪影。
***
就在她二十岁那一年夏天,一个燥热无比的夜晚,她因为睡不着,于是带着一杯冰牛奶来到仇宅门外的庭园,一边仰头观看满天星光,一边藉着饮料平息夏夜的热气。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另一端的花房亮着灯火,她直觉地以为是哪一个粗心的仆人忘了熄灯,于是很自然地朝花房那里走去,想顺便关灯。
「嗯……啊……」就在柳如絮推开花房门走进去的时候,她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一种像是呻吟的喘息声,高高低低的,像极了她曾经在电影中看过的……男欢女爱的声音!
「啊……对不起!」柳如絮就算想要退后也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胀红着一张脸,一双眼根本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花房里的凉椅上正坐着一对男女,女郎身上的仆役制服被褪去一半,柳如絮曾看过她,知道她是在仇宅工作的女仆名叫丽儿,她脸上红晕未退,两条腿大张地坐在男子腿上;而以一双大手掌罩住女仆丰盈的胸脯、全身仅剩一条长裤的,赫然是她从未交谈过的仇翼。
「都是你不好,我早就告诉你这个地方不安全。」丽儿娇笑着挣扎起身,若无其事地拉好身上的衣服,再次转过身子,手指头依依不舍地画过他坚实宽阔的胸膛,最后在上面印上一个绵吻道:「下次我们再继续,我会找个安全的地方,嗯?」
她扬起头对柳如絮一笑,似乎觉得她面红耳赤的模样很可笑,扭着腰风情万种地离开了花房。
「对不起,我以为……所以……」当花房内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柳如絮尴尬得简直想钻个地洞躲起来。
仇翼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她,一双漆黑的眼在晕黄的灯光下出奇地炯亮、撼人心魂。在他的注视下,柳如絮连举步离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难堪地站在那里。
「我是走进来才听到声音……是真的!我本来以为……」她很努力地想解释闯入的原因,但却因为过度紧张,结结巴巴地根本说不出重点。
仇翼忽然站起身,往她的方向走来,他每向前一步,柳如絮就不自觉地向后退一步,就在她一不小心踉跄向后倒的时候,被仇翼迅速伸出的手臂接个正着。
「小心一点。」仇翼似笑非笑地开口,属于他身上特有的男性气味飘荡在周遭,让她再次胀红了脸,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谢谢。」她甚至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只敢看着地上喃喃道谢。
「别再退后了,再不然妳就要压坏管家辛苦种的玫瑰了。」
仇翼再一次开口,
那是柳如絮第一次听到他说话,他的声音低沉浑厚,是那种可以安抚人心的声音。
「晚安了,小女孩。」他轻轻松开手,跟着弯下身拾起扔在地上的衬衫,迈开大步离开了花房。
直到她确定仇翼走得够远了,柳如絮才有勇气抬起头,她呆呆望着玻璃中反射的自己:白色绵质的连身睡衣,还有用丝带分系两边的发辫,手上还拿着一杯没喝完的牛奶,红晕晕的脸,怎么看都像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
晚安了,小女孩。想到他方才语气中的戏谑,柳如絮再次羞红了脸,在他的眼中,她真的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吗?但至少他和自己说话了,虽然被她撞见了那么难为情的一幕,但是他并没有生气,不是吗?
这是仇翼第一次开口和她说话,这会是他们友谊开始的第一步吗?她和仇翼会有成为朋友的那一天吗?
遗憾的是,自那一晚起,仇翼像是自仇宅消失了似的,而她也明白就算问人也得不到任何答案,这十二年来,仇翼在这个家的地位并没有任何的改变,他仍旧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是所有人避而不谈的话题。
两人再次碰面,已经是半年后的冬天,她还记得那一年的纽约好冷,当她在仇宅用过晚餐之后,仇伯伯因为担心天候不好影响她开车的安全,所以留她在客房里住一晚。
因为父母早亡的缘故,仇伯伯早就将她当成女儿一样看待,每星期她至少要空出三到四天到仇宅和他共进晚餐,而仇宅早就已经成为她第二个家了。
她现在是一名茱丽亚音乐学院的学生,除了每天上课和练习小提琴之外,偶尔参加的音乐会和仇氏大宅就是她所有的生活圈了。
「谁在那里﹖﹗」那天晚上她因为睡不着,于是准备到厨房泡一杯热牛奶,谁知道才一开灯,就看到一团黑影闪过眼前。
「是我!别出声。」一只手准确地覆上了柳如絮正准备放声大叫的嘴,跟着她对上了一双墨黑的瞳眸,也认出了这双眼睛的主人。
「老天!你受伤了﹖﹗」惊魂未定的柳如絮轻呼一声,忽然发现对方的脸色苍白,衬衫上也沾满了未干的血迹。
「我没事,只要妳别喊出声就算帮我的忙了。」他手抚着肩靠回墙壁,一张刚毅纯男性的脸显然正忍受着痛楚。
「会不会很痛﹖﹗或许到医院一趟比较好。」柳如絮看到他衬衫上触目惊心的血痕,担心不已地开口。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处理。」仇翼一口回绝,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柳如絮不知从哪里生出的一股勇气,张开手臂挡住他的去路。「你还在流血,至少让我看看你的伤,我们再决定要不要上医院,否则我立刻在这里大吵大闹,让所有人知道你受了伤。」
「是我听错了,还是妳真的在威胁我﹖﹗」仇翼挑高一道眉,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身高不及他下巴的柳如絮在威胁他。
「我学过一些基本包扎,你如果不喜欢去医院,就让我看看你的伤。」她脸上写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仇翼眉头紧皱,像是在考虑要怎么捏死她,两个人彼此瞪视了半天,最后他才不情愿地开口道:「到我的房间来。」
仇翼的房间在仇宅的地下室,位于堆放杂物的置物间旁,柳如絮先回到自己的房间拿了医疗箱,这才轻手轻脚地来到仇翼的房门口。
她在门外轻轻敲了三声才走进,这是她第一次进入他的房间,仇翼的房间比起她住的客房要小上许多,里面除了一些基本的摆设外,就是一张大床了,他的书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就连地上也堆了很多书,显然仇翼是个喜欢看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