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夫﹐你有告诉高先生我们要来这里吗﹖”伊澄湘轻声地问﹐他忽然决定要来采访他们的过去﹐买了机票就匆匆而来﹐算算日子﹐他已经快两个月没好好上班了。
“没有﹐如果跟他说了﹐他一定不肯让我来。”卫达夫皱着鼻子道﹐跟高仲苑讲的话﹐他只会左一声不要去﹐右一声你疯了﹐千般万般地阻拦。
“他认为你疯了﹖”伊澄湘笑着问。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的朋友那么容易接受前世今生这种事﹐仲苑只含在那边惊怪﹐任我再怎么说﹐我想他还是不相信。”卫达夫耸耸肩﹐项翊燕能够敞开心胸接受这种事﹐但食古不化的高仲苑就没有这种心胸﹐他说破嘴皮子也没用。
“我去告诉高先生你没疯﹐从头到尾解释一遍给他听。”伊澄湘搂着他的手臂道﹐或许多一个人的证词后﹐高仲苑就会接受了。
“别费工夫了﹐仲苑只会当你跟我一样也疯了。”卫达夫揉着她的发道﹐从她说过她听见水声起﹐高仲苑就把她当成是其中之一的疯子。
“也许这种事是很难让人相信。”伊澄湘叹口气﹐的确﹐普通人是不会相信有这种事。“我不期望有谁能信我﹐也不需要他们相信﹐我只要你和我知道就好了。”别人怎么看待他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们能相知相聚﹐这种千年的缘分﹐旁人不必体会。
快要到达公主陵前﹐卫达夫望着那条曾是挟带着尘沙黄土的滚滚河川﹐如今水质变得清澈见底﹐在明媚的阳光映照下﹐闪耀着动人的粼粼波光。
“过了这么久﹐怎么他们还是没有把桥搭好﹖”卫达夫望川兴叹﹐然后觉得伊澄湘搂着他的手渐渐收紧。
“澄湘﹐你还要过去吗﹖”卫达夫低着头问她﹐看她的容颜迅速变得雪白﹐眼底盛着巨大的恐惧。
“要。”伊澄湘点着头道﹐努力将恐惧感降低﹐将那条河川想成是她末沉水之前的凝碧池﹐那池温柔瑰丽的漾漾池水﹐曾是她钟爱流连不去的﹐她不能只把它当成结束生命的池水。
“我们可以在这里远眺。”卫达夫握着她僵硬的肩膀道﹐她的肩膀都抖成这个样子了﹐她还逞强﹖“我要过去﹐我要亲自对他们说。”伊澄湘远望着就在彼岸的目的地﹐只差一水之隔﹐她必须到他们的面前﹐跨过水﹐跨过恐惧﹐亲自把话告诉他们。
“你要对他们说什么﹖”卫达夫看着她眼底的坚持﹐摸不着边际地问。
“我要告诉卫风和李湘﹐这一世我们已达成他们的心愿﹐两个人又在一起了。”
她要把这句话告诉他们﹐那些感伤的、遗憾的﹐在这一世都已淡释了﹐剩下不曾改变的浓浓爱恋持续着﹐今生的他们守住了他们前世的诺言。
“好﹐我抱你。”卫达夫明白地笑着﹐弯身想要抱她过去对岸。
“我可以自己走过去。”伊澄湘推着它的手摇摇头﹐鼓起勇气走到岸边。
“澄湘﹐不要勉强。”卫达夫殷殷地劝着﹐看她不停地以双手拍打着脸颊振作精神。
“我可以做到﹐因为你在我的身边﹐我可以。”伊澄湘鼓舞着自己。
“不怕了﹖”卫达夫犹有不安地问﹐他拉开她拍打脸颊的小手﹐她的脸颊因拍打而染上了淡淡的粉红。
“我不能永远怕下去﹐我该克服这种恐惧。”这种恐惧她放在心底已经太久﹐如今找到了原因﹐她不愿在幸□之余还独留下这点遗憾而不去克服﹐她要今生无瑕无缺。
“你曾溺水过﹐我知道这种心理障碍很难克服﹐我不想再看你那种害怕的样子。”
卫达夫锁紧了眉头道﹐他受不了她因害怕而嘶声哭泣的模样。
“即便是会再溺水﹐我们也在一起不是吗﹖”伊澄湘抬起头笑着问他﹐将手递至他的掌心紧握着。
“对。”卫达夫轻吻她一记道。
“我准备好了﹐走吧。”伊澄湘沉吐了一口气﹐率先跨入沁凉的河水中﹐感觉曾经是汹涌吞噬她的水﹐现正以柔柔的水流浸人她的皮肤﹐然后在她的耳际扩张﹐一种清亮偷悦的音韵和缓了她紧绷的身躯﹐她整个人彷佛也融人水里﹐成为水的一分子。
“慢慢来﹐捉牢我的手。”卫达夫牵着她前进﹐不时地回头看她﹐叮咛她的脚步。
“我办到了。”踏上岸边时﹐伊澄湘转过身看着那条河川﹐笑意浮上她的面容。
“还会怕吗﹖”卫达夫在她的耳边问﹐看她一点也不惊恐﹐脸上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享受感。
“不怕﹐反而觉得好舒服。”伊澄湘再没有听见那些哭喊声﹐只觉得自己就像当年赤脚坐在凝碧池畔﹐晃动细巧的双足﹐采入水面﹐感受那份清凉。
卫达夫不细问﹐只是带着笑﹐牵着她的手走上山。
途中或坐或站着一群老者﹐在铁皮搭设的小小棚架下抽着烟、煮着茶﹐大声畅谈着什么﹐卫达夫留神听了一会儿﹐又摇着头牵着她走。
“他们在谈些什么﹖”伊澄湘看着那些老者在言谈间﹐脸上带有哀愁又同情的神色﹐于是不解地问卫达夫。
“我们前世的故事。”卫达夫叹了一口气﹐听了那些流传的耳语后﹐他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没想到他会在别人的口中听到自己是个悲剧的男主角﹐他前世真有那么惨吗﹖“我们以前的刻骨铭心﹐现在倒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云淡风清。”伊澄湘无奈地笑道﹐光阴荏苒﹐他们的从前已经变成人们口中相传的故事。
“他们不知道故事里的主角们正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卫达夫拉着她走在崎岖的小道上﹐朝坍塌的公主陵走去。
阳光下﹐公主陵原本的面貌已不复见﹐像是曾经历经过乱石崩云﹐颓圯的岩石和黄土覆盖了一切﹐一些植物正穿破泥土岩石﹐在春天的风中伸展、茁壮。
“你的坟不在了。”伊澄湘悠悠叹道。
“你的公主陵也不在了。”卫达夫也静默地望着岩石堆﹐复杂的情绪梗在喉间。
“前世的我们在地底下相遇了吗﹖”伊澄湘侧倚着他的身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惆怅揉和着暖暖的春风﹐在空中四散开来。
“石头落下之后﹐我们变成埋在同一处﹐该是见到了。”卫达夫将脸靠在她的发上道﹐塌陷之后﹐已经分不清谁在上面或谁在下面了﹐在那样的石堆里﹐也许他们已经拉近了被分隔了千年的距离。
“达夫﹐你想﹐父皇还怨我们吗﹖”伊澄湘忽然问。
“皇上应当是不怨﹐他事后一定很懊悔﹐不然他不会为你造这么壮丽的陵。”卫达夫安慰地道﹐从陵内的建筑、规模来看﹐德宗仍是很宠爱他的小公主﹐盼她死后在地底下也能过得很好。
“那父皇为什么不把我葬在皇家陵内呢﹖”如果她父皇不怨﹐怎么不把她葬在皇家陵内﹐反而让她一个人孤独在外﹖“如果皇上将你葬在皇家陵﹐如今恐怕早被盗得一乾二净了﹐而我们也不会来此找到我们的过去。”静藏在山腰里的公主陵﹐运气是很好的﹐不像那些皇室成员的陵墓被盗匪洗劫一空﹐只留下空壳般的陵墓﹐不留下一点纪念的痕迹。
“父皇也许是因为我对他的忤逆﹐犹怨在心﹐所以才不将我葬在皇家陵里﹐不过﹐这反而让你我在千年后能重聚。”伊澄湘悲喜交错地道﹐到了最后﹐爱情与亲情之间﹐她还是只成全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