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来他的“怕死”是指这回事。宫仲修了悟地点头,因为他三不五时上门来叨扰,朝中纷争他略有所闻,却从没听他说这些话;如今乍听之下,说不震撼是骗人的,只是习惯无所变化的表情没法子显现出他心里此刻的错愕罢了。
“所以你必须跟我去。”
怎么又兜回这话题上?“这和我去不去州有何关联?”宫仲修皱眉,这才发现自己又被他分散注意力的伎俩蒙骗而落进他胸前,他再次退开。“别再上前一步,否则今后不准你到庆善堂。”
屠允武抿抿嘴,只有按捺住不跟上去。
“有你这名医在,因伤而死的兵卒就能减少,不是在奉承你的医术,而是你确有这本事。”
对自己的医术深具信心的宫仲修哪需要别人的奉承。“就因为这样你才屡次拉我随军而行?”
他点头。
就因为他能救更多人的命才要他随行!终于知道他真正用意的宫仲修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是松了口气又有股不明所以的郁闷似的,矛盾得紧。
只是因为这样才要他随行……
“我说了原因,那你可不可以跟我去?”
“不成。”断然拒绝他不知第几次的要求,宫仲修低头筛出劣质的药材,连看都不看他。
“你在气什么?”他又说错什么话了吗?屠允武懊恼地沉思,搞不懂啊!被人扣上诡异二字的确名副其实,这么难捉摸的性子实在教人伤透脑筋,他、永远不懂什么话会让他生气,什么话又会让他开心。
“什么都没气。”宫仲修懊恼地别开脸不去看那张近在自己眼前的男子面容。“你走吧,我开业的时辰到了。”
“我帮你。”他说着往门板走去准备帮他开门。
“用不着。”宫仲修顺势推他往门外走,门一开,立刻加重力道推他出去,随即砰的一声,将门板合了起来。
“喂!”砰砰砰的声响从屠允武的拳头和门板间传出,伴随着疑问:“你不是要开业了吗?那还关上门作啥?”
“要你管!”可恶,一早的心情全教他给搞坏。背压在门板上承受震力的宫仲修恼火的气焰未消,说什么就是不理门外那个用蛮力敲门的莽夫。
不一会儿,敲门声消失,他听见一道轻微的叹息。
“算了,我三日后校兵离京,你就——别来送了。”免得他捺不住强架他上马,押他同往州。屠允武明白自个儿的性子一定会这么做。
“我已经说过无法为你送行了。”宫仲修隔着门板回道。
“是啊!”他忘了。“那就好。”对着门板点了点头,高壮的身躯旋了半圈离去。
渐去渐远的脚步声让官仲修就这么发着呆,等到想起开门看诊,已是日过中天后的事。
第四章
“可怜哪——”娇柔的尖呼声像箭矢般从外头笔直射入屋内,顿住正忙着清除地黄须根的双手。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敢这样在外头无视礼范喳呼喳呼的女子恐怕找不出第二人。
“离休,你病了吗?”宫仲修将腿上的藤盘放到桌上,起身到门口相迎。
“呸呸呸,我离休才没那么娇弱。”素手挥开他没好意的霉话,离休越过门槛和宫仲修,玉臀落座于上门求诊的病人才坐的木椅,双腿不合仪地交叠,一手托颊抵在扶把上,似笑非笑地睇凝着请她进门后、又回头做自个儿事连杯茶都没给的宫仲修。
“不问我的来意?”捺不住性子的离休首先发难。
“既然不是病,我何必问。”
“啧啧,敢情只有病和药草才能让你宫大夫、宫名医看进眼里?”
宫仲修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这样想来,屠允武那小子还真是可怜透了。”完全没有一丝同情的笑语逸出绯唇。“现下他八成躲在将军府的棉被里抱头痛哭哩。”
躲在棉被里痛哭?宫仲修顿了顿手,凝眉一想,说什么也无法想象那么高壮的屠允武会躲在棉被里痛哭。“你在说笑。”
“那小子的性情你还不了解吗?”媚眼打量药堂一圈,呵呵,风唳行说这里新添的药柜全出自屠允武那小子之手,还真看不出那傻里傻气、粗手粗脚的莽夫会有这么出色的木工天分。“啧啧,那小子就算不做将军也可以当个木匠。”
宫仲修被她的话吸引,双眸忍不住跟着望向出自屠允武之手的药柜,那是因为他一句无力更新腐朽的药柜,更不想拿他的银两添购下,他索性自己动手的结果。
如果自己动手做,你只需付材料的银两而已,你总该买得起木材吧?就是这么句出自他口中的挑衅话,让他一气之下买进木材,也给了屠允武天天来串门子的机会。
想了想,他真不知道是该为新添的药柜高兴,还是要对蠢到让他逮到机会天天上门打扰的自己气恼。
“他之所以要我随他到州是因为军营里缺个大夫。”宫仲修瞥见药柜上突起歪斜的木钉,愣愣地走向前,伸手碰触,想起这根歪斜的木钉是屠允武敲下的第一根钉;篇此,那莽夫还不小心敲到手指痛了两天。
“很好啊,你不就是个大夫。”
“是啊!”宫仲修心里老大不高兴地回应,可却连自己为什么突然感到不悦都不知道,语气透出酸味:“我就是个大夫。”
“你是大夫,他营里缺个大夫,那不正好,真不懂你为何拒绝跟他一块儿到凉州去?”
“离休。”宫仲修突然转身,黑眸认真地盯着她。“你可有亲人奉命到战场上杀敌?”
“没有。”
“那你如何能懂希冀亲人安全归来的心情。”认真的眸光流转,随即又闪过一抹黯然。“在战场上非生即死,然而在后方为战场上的人担心受怕也不好过,他只知道营里少了个大夫需要有人来代替,却不知道这种担心受怕的感觉有多噬人,而我——”
“你的意思是你会为他担心受怕?”离休瞪大媚眼,乖乖,她还以为他没啥感情哩,原来……“呵呵,屠家小子竟然能让你挂心,了不起、了不起。”
“我担心的是上战场的兵卒!”宫仲修急嚷辩道:“他根本就用不着被担心,该担心是面对他的敌人。”
“说的是、说的是。”慑于他难得的气势,离休颇有同感的点了头。
宫仲修瞟了她一眼,美丽的脸孔根本看不出有任何赞同的意味,他索性不理她,继续之前摘除地黄须根的动作。
“那小子回将军府哭前还到我春阁坊来过。”啧啧,她瞧见宫仲修的手突然顿了一下。“放心,他才不是那些个到我春阁坊只想着浑事的臭男人,那家伙只是来找我诉苦。”
诉苦?宫仲修不悦地蹙起眉。他到底是不是个男人,老是被他冷言冷语一激就跑到春阁坊向离休诉苦,好像自己有多委屈,他宫仲修有多恶劣一样,根本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孩童。
不,论个儿,他的确长得够大而且高壮;但那心性……唉,实在是十成十的孩子心性,真要不得。
“他到你那儿诉什么苦?又说我欺负他?”他宫仲修哪来的能耐去欺负大唐将军哪,唉!
“他说啊……呵呵呵……”
“你别光是笑,有话就快说。”
“你想听吗?”玩心大起,突然想吊吊人家胃口的离休移坐到宫仲修身边,纤手爬上他臂膀。
“离休!”宫仲修以袖拂开她的手,厉声提醒:“男女有别,请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