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律龙暗暗吃下,终于明白半个月前这个兄长何以为自己说情。
原来只是要留他活口以便日后不断找机会羞辱他。
「你还有什么话说?」呼延尧问。
迟迟不杀他是为了保有突骑施,纵然是野种,但他一身武略是族里少见,若要与大 唐争锋,少了他根本是痴人说梦,他心知肚明这一点,是以百般留他活命。
「该说的在半个月前已说尽。」
「敌将武功高于你?」
「他不会武功。」想起风唳行,呼延律龙低下的脸暗自浮起笑容。
「谋略胜你?」
「大唐智将,名副其实,否则我军何以溃败?」
此语一出,惹得在场其它家族的为首者群起激愤。
其实,他们便是此役溃败的元凶;只不过先声夺人,将一切过错推到呼延律龙头上 。
「你的意思是我突骑施敌不过大唐?」
呼延律龙没有响应,脑里不断重复与风唳行相处的情景,短暂的相逢竟会有如此深 切的思念,所谓的情动,其威力比起刀剑更加可怕。
他大概以为他已赴黄泉了吧,但愿他别太伤心,呼延律龙如此希冀。
脑中立刻想到依风唳行的性子八成是呆怔望着远处,什么事也没做地一天过一天, 直到身边部属受不了为止。
若以风唳行的性子,定是要有人抱怨指着他鼻子骂,才会搔搔头重新振作。想着同 时,脑海中浮现出风唳行的苦恼样,他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呼延蛟气不过他轻忽的神态又动脚踹了下,这回总算把呼延律龙高 大的身子踹倒在地。「你在笑我们被你蒙在鼓里是吗?」
「律龙不敢。」
不知说了多少次的不敢,而那些从没做过的事,他们硬是要冠在他头上;怎么,在 他们眼里他呼延律龙就只会是这种人?
「你……」
「报!三里外有大唐骑兵向我营奔来!」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震撼起身。
「人数多少?」
「不清楚,但沙尘滚滚恐怕是倾巢而出!」前来禀报到的探子紧张说道。
「父亲!」呼延蛟挺身。「让孩儿上场,定杀他个落花流水,请父亲回族人居地静 待佳音。」
呼延尧看看在场众人跃跃欲试的勇姿,终于点头。「万事小心。」
「是!」
敌军突来的袭击让人忘了主营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第八章
戚戚戚声音让垂首跪地、闭目养神的呼延律龙?头四望。
营帐门帘被从外头掀起,露出不可能在此地出现的一张俊脸。
「你……」
「嘘。」一身突厥服饰的风唳行扶起他,左张右望。
「你怎么会……」
「跟我走。」
不容他拒绝,风唳行拉着他直往外走,跳上马飞奔离去。
约莫一刻钟,四周军帐的景物被山林绿野取而代之。
「你让大唐兵马出阵挑衅只为……」
「他们竟然这样伤你?」风唳行拉起沉重的铁链,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实。「你 就让他们这样对你?」
「与你无关。」
「呼延律龙!」风唳行扳过他的脸与自己面对面,难得展现出勃发的怒气。「你闹 够了吗?我?你的死颓丧半个月之久,你竟说与我无关!当我听闻你并没有死的时候, 你可知道我有多高兴?现下来救你,是我的私心没错,但是我──」
气急败坏的怒言被堵在呼延律龙压低的唇,风唳行立刻觉得自己很窝囊。
因为怒气在他堵住自己的唇的同时消失无踪,这还不够窝囊吗?
「原来这法子也能让你冷静。」
他竟然笑他动怒!「我会生气是为了谁,你这个──」话未说完,又被炽热的唇堵 住,再次觉得自己窝囊。
「还生气?吗?」
看着他,风唳行抿嘴,双手托住他的脸,狠狠咬上他的唇,才开始动手解开他身上 的铁链。
「你假公济私。」
「我没有。」风唳行耸肩。
「没有?」动员大军草率地直捣黄龙还叫没有?
「昔日史上曾有火牛阵你知道吧?」风唳行反问,仍不忘继续解开呼延律龙手上的 栓桔。「我只不过用军饷买下一百头牛罢了。」
呼延律龙瞠大眼。「你!」
「别怪我无法冷眼旁观。」明知他身陷囹圄却什么都不做,那根本不可能。「我绝 对不能容忍你无谓牺牲,若是在战场,生死有命各凭天运,我无由置喙;但若是因为你 自己的愚念,我决计无法接受。」
呼延律龙叹气。「我担心的是你的安危,竟然胡乱贸然行事;万一稍有闪失该怎么 办?」
「我想过了,突骑施人因为有你才得以心安,如今你身陷囹圄,突骑施必然士气大 败,慌慌不安,此时一点风吹草动也会让他们心惊,草木皆兵;再者,今日沙风骤起, 正适合以假乱真的伎俩。」
「你不愧是大唐智将。」呼延律龙叹笑,「突骑施想南侵是痴人说梦。」
「那是因为你不受重用,军心不齐。」风唳行解开呼延律龙的脚镣,拉他走近湖边 ,动手解他衣物。
呼延律龙握住在他衣襟上的手。「你做什么?」
「替你清洗伤口。我带了伤药,本不希望它派上用场,偏偏事与愿违。」
「劳你费心。」
「若你能看开这一切,就什么事都没有。」风唳行简短道出事实,两手也没闲着。
「我可以自己来。」
「让我来。」拍开他的手,风唳行硬声道。
他突来的强迫气势让呼延律龙傻眼。
须臾间,呼延律龙已经浸在湖里,风唳行则坐在湖畔,用绢布在他背后洗拭一道又 一道新旧交杂的鞭痕。
呼延律龙无语,静伫不动,任他的手在身上游移。
一会儿,风唳行扳转他面对面,胸前的伤痕让他倒抽一口
气──???
他们竟然动用烙刑!
「鞭打还不够,竟还动用烙刑……」伸手触及焦黑的伤口,无法想象烙印当时会有 多剧痛。
呼延律龙盯着风唳行衣襟,忽然眼前落下一两滴水。
快下雨吗?「找个地方躲──」未竟的话语在乍见原以为来白天上的雨、却是风唳 行脸上的泪时,呼延律龙紧张道:「你……你哭什么!」
战场上的杀戮和风唳行的落泪相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前者他可冷静解决,后者他 却慌了心神、手足无措。
「我也不想啊!」顾不得绢布湿得可以挤出水,他拿着就往脸上擦,哪知道愈擦脸 就愈湿。「它就这样不受控制的掉下来,你要我怎么办!」
可恶!见过无数死伤都无动于衷、泰然处之,为什么看到他自作自受所受的伤会掉 泪,他风唳行何其窝囊!「不要看我!」
「怎么不看?」呼延律龙叹口气,拉他入水中搂进怀里,笨拙地安慰道:「我没事 ,这伤不碍事。」
有人为他哭。竟会有人为他哭!想到此,他双臂益加收紧,该死!愈来愈放不开他 。
「鞭伤、烙伤、刀伤……你怎能忍受?你为什么这么傻、这么固执,一心仍旧希冀 被族人接受认同,被你的亲爹……唔──」
呼延律龙用唇阻断他的话,他的话是事实也是刀刃,狠狠划上他伤痕累累的心版; 时至今日,他仍然期盼能得到族人的认同与父亲的接纳,他仍然无法放弃啊!
然而,将凡事一笑置之、云淡风轻带过的风唳行变成现下?
他担忧失措、伤心不已模样,这事更让他内疚。
风唳行?起双手反抱住他的头,主动加深这一吻,失而复得让他欣喜莫名,然看见 他身上无数的伤口后又得承受源源不绝的心疼。可恶,他怎么能这样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