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伤我。”虚假无力的威胁说给谁听,他左靖臣会信才有鬼。
“必要时我会。”就像那日对他索求无度一样,他会狠狠伤害他。“我说过,绝不原谅别人的同情及施舍,即使对象是你亦然。滚出去!”
左靖臣明显退步,但一会儿后又立刻挺身向前。
“不是同情也不是施舍。”为什么他不懂?“如果我真要找死,就不会想喝下你的血,我……”
“你敢说你是真的想要变得跟我一样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只能靠吸食人血维生,拥有冰冷的身躯,再也感受不到温暖的滋味?”
“有你在,两人一起取暖便不冷了不是吗?”
“哈哈、哈哈哈哈……”他的同情与施舍究竟能到什么地步?裴迪跌坐桌边的圆凳,弯身大笑,不在乎扯痛伤口。
他给的,比这痛上千倍!
“裴迪?”
“很有趣的话,哈哈、哈哈哈……”
“我是说真的。”被忽视至此,再怎么忍耐也有个限度。“我是认真的。”
裴迪还是止不住笑地摇头,青色的袍子已沾满鲜血,激动起伏的身子让他扯动伤口,流出更多鲜血。
左靖臣见状,赶紧上前。
裴迪却避开他。“别过来。”
“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这点血还死不了。”
“可是……”
“你方才说的话是代表你也爱我的意思?”
左靖臣愣住,麦芽色的颊逐渐浮现绯红,久久没有明白回应,只是一径沉默。
看在裴迪眼里,那是一种犹豫,近乎拒绝的犹豫。
这让他更确定自己正在被同情、被施舍。怒火正以燎原之姿由心口窜升,直冲脑门。
“那么,证明给我看,证明你爱我呵。”轻柔的口气与脸上狰狞的表情不相称,却也依然诡魅诱人。
左靖臣不明白他要他做什么,只能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一团白雾突然汇集在裴迪掌心中浮沉,愈来愈大,大到足以让两个人并肩穿过。
“抉择的时候到了,证明给我看,如果你真如你所说的爱我,你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左靖臣瞪着迷蒙的白雾,随着时间流逝,原先的迷蒙愈来愈清晰,待肉眼可见分明时,黑眸倏地大睁。
那是--
第十章
额头扎绑红巾的乱贼成千上百,高声吆喝齐冲进安庆城里,乍看之下有如红火燎原,所到之处净是血腥杀戮、奸淫掳掠、烧杀抢夺。无辜百姓的哀号声,只是更加燃起红巾乱贼作恶的愉悦。
这个是……左靖臣看着眼前白雾呈现的景象,呆愣中痛苦地摇头。
他认得这个地方,安庆,他的故乡,他和家人还有……
难道……惊慌旋回身,他看见裴迪朝自己扬起邪笑。
“是的,这里就是你的故乡安庆,意外吗?我拥有追溯时光的能力呵。”
“你这是什么意思?”满眼的杀戮,一幕幕刺痛着眼和心。
那是他的故乡、他的邻人……
抉择的时候到了,证明给我看,如果你真如你所说的爱我,你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前一刻才说过的话,如今突然在他脑海中回荡,变得再鲜明也不过。
同时,开始心惊!随着逐渐明白话中的涵义,他止不住胆战心惊地打起哆嗦。
难道他……
“你怎么能?该死!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竟然让他再一次面对生离死别,再尝一次那样的痛!
“这是对你的同情与施舍所给予的回礼。”裴迪说得丝毫不诚恳,脸上邪恶的笑容令人心惊。“看着,你所住的老家就快到了。”
左靖臣别开脸,一只大掌却扣住他下颚,逼他面向杀戮不停的人间炼狱。
“不准闭眼,否则我会一次又一次让你看见安庆城。”
“你!”
半晌,白雾围绕出的景象呈现一张俊雅且严谨稳重的容颜,这面容的主人正以不卑不亢的从容神态面对为数众多的红巾贼。
瑾!是瑾!左靖臣开始挣扎,裴迪的手却像囚笼般将他牢牢制住。
以少敌多的窘境让他所注视的人陷入困境,而红巾贼人数又有增多之势,个个带着恶意邪笑逼近神色从容的男子。
左靖臣终于受不了所看见的景象,出声哀求:“不看了,求你……我不要!不要看见这一幕,不要!”
“由不得你。”尽管手背承接他的泪,裴迪仍然硬下心,为自己立了必输之赌。“你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穿过这白雾回去救他,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都将改变,你会得到你了心所爱的这名男子,不会遇见我。”
不会遇见他?左靖臣回头,看见俊美却绝望的脸。
为何说这话的他表情如此绝望凄楚?一时间,左靖臣竟没有回头再看昔日自己投注过情感的瑾,反而凝视一脸绝然的裴迪。
裴迪回避他的视线,扳他回头再看,才又开口:
“另一条路是留下来,留在我身边,永生永世与我相伴。”扣住他下颚的手在话说完后松开,放他留在原地。然后退了好一大步,转身背对他。
算他懦弱好了,下了这场赌却没胆看它的结局。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他会走进白雾去救那个人。
那个叫瑾的男子一定会温柔地爱他,将他放在掌心中呵护,纵容他的狂傲不羁,不像他,只会伤害他,只想从他身上贪婪地汲取不属于他的炽热。
呵!他竟然亲手将所爱的人送到别人手上!有哪个人会像他这么笨、这么蠢?只因为他爱的人始终忘不了往日的爱恋,所以他亲手送他回去再续情缘,高傲得不愿接受他的同情施舍,宁可送他回最爱的人身边。
流失过多的鲜血,让他无力撑住自己,颓然坐回桌边,不停喘息。
身后一点声响也无,该是过去了吧!他想。于是扬手收回所施的咒术,起身欲躺回床上憩息。
就在一转身--
满脸泪水的左靖臣含怒带怨地瞪着他,紧抿的唇没有说话,却让他觉得已经听见上千句咒骂,绷紧的精瘦身躯两侧握紧的拳也同样饱含怒气,惟一没有猛然轰击的理由可能是念及他有伤在身。
他的怒、他的怨、他的泪,揪紧他的心。
偏偏,该欣喜的时候他仍然疑惧,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为什么不走?”
“不准你再这么做!”左靖臣抬起双拳至胸前,却又颓然地放下。现在不是拳头相向的时候,真要打,得等他伤好再说。“该死的你,今后不准你再这样对我,听清楚没有!”他哭喊、狂叫,裴迪所做的事令他心神俱裂。
当看见瑾不敌红巾贼时他差点冲进去,但他没有,在跨出脚步的同时也立即顿住,因为他做不到。
如果他回到过去救瑾,那裴迪必定会因为血枯而死。两难的挣扎,几乎让他崩溃。
然而,终究只能选择一方,左靖臣只有一个,无法分属两人。
在瑾和裴迪之间,他选择后者。
不选择熟悉的过去,而选择自己无法预知的将来,他选择了他。
可是,他这么做仍然让他心痛,只因为不相信他拿这来折磨他。
“该死的你,竟然让我亲眼看见他死在我面前!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知道他怎么死的。可恶,天杀该死的大混帐!你这么对我,偏偏我却抛不下你,我竟该死的背叛他,爱上你这个该死的混帐!”
他说他爱上他!
裴迪难掩喜色地上前抓握他的手,以唇封住他的哭叫不休。
胸口的伤和此刻的喜悦相比,简直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