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酒……」烨华半是可惜地说,没想过背后抱住自己免于跌落的人有多紧张。
想也是,后头的人犹在,可这是他唯一一瓶自长白山带下来的桂花酿,是捷儿下山 买刚摘下的桂花、由他用雪水酿制而成的酒,是极佳的醅酒。
「你!」好象在地狱转过一圈又回人间的韩齐骇得说不出话,结果他却只想着他的 酒。「酒不比你的人重要,你只担心酒?」
「我是不会受伤的,而酒洒了就没有,除非你让我回去。」
「才不!」说服难缠的捷儿和自己一伙已经很不容易,现在终于拉他下山怎么可能 再让他回去,先骗他下山再想办法说服他留在傲龙堡是他一心策画的事,怎么可以就葬 送在一壶酒上!
「韩齐。」益发觉得他像个孩童般执拗,烨华扬起无奈淡笑回头边说:「你以为这 样就能……」他回首,来不及保持两人的距离,一开一合说话的唇瓣滑过韩齐探上前欲 查看他有无受伤的脸,霎时僵住两人一个回头、一个倾身的动作。
突来的意外教韩齐怔愣,相同错愕的眸子相对上,彷佛就此注定交缠似的都没有放 过对方的打算,漆黑与金褐相映,两者愕然,两方错然。
从初识开始他一直没有机会仔细瞧烨华的眼,不知道是他有意闪躲不让他看清楚, 还是自己从不认为他与常人不同的瞳色有何重要,是以不曾仔细端详他的眼;如今意外 地相会,距离近到能清楚看见金褐色瞳中自己的倒影,韩齐才知自己错过多少次读出他 眸里思绪的机会。
眼白处净是路途颠簸而泛起的红丝,这样还敢说没事。
「你明明不舒服却隐忍不说,分明不把我当朋友看。」从怔愣中回神,韩齐开口就 是责怪他似闷葫芦般的啥都不说的作法。「不习惯马车的颠簸就该告诉我,我会想办法 。」
「没事的。」失神许久好不容易才从天外归来的烨华,扯扯唇角响应他的不满。「 一会儿就好。」不晓得是有意还是无心,对方才意外的亲昵两人都绝口不提,有默契的 当啥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就当烨华离开韩齐的怀抱回到座位上时,马车又一个剧烈颠簸将他震回韩齐怀里, 重重地落回他怀里。
「对、对不起……」烨华再也掩不住困窘,平静的面具掩饰不过红霞满布,讷讷地 出声道歉。
那匹名叫黑云的马是在跟他作对吗?拖辆马车也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
「无妨。」韩齐边说,边为他在自己怀里调个舒服的姿势。
「韩、韩齐。」转眼间被调整成横卧他怀里的烨华,除了喊他的名字外根本说不出 其它的话来,这姿势近得让他能看清韩齐的脸和因呼吸滑动的喉头,感觉他胸口的起伏 ,这距离──太近、太近了。「放开我。」
「不这样做,一趟马车下来你会摔得鼻青脸肿。」韩齐解释自己的行止,并不觉有 何不妥,稳住身子小心翼翼护着怀中的人。
「我会自己注意。」
「你才不会注意。」他一入神就心不在焉的习惯只要不改,就不可能会注意到自身 的安全,难怪捷儿会这样小心翼翼的护着他;一开始以为那是他保护过度,后来才知道 真有这个必要,因为他无视于眼中的一切里也包括他自己。
「不注意也无妨,你知道的,我──」
「就算如此,受伤的一瞬间也会痛吧。」韩齐事后才听捷儿私下向他透露,被他射 伤当晚烨华因为疼难以入眠才会在外头喝酒,乍听时让他内疚极了,更是决意要保护他 。
烨华愣了愣。「捷儿说的?」瞳眸斜斜瞟向竹帘相隔的马车夫座位。「看来让她下 山倒好,这样会出卖人。」他板起脸,不是很认真地说。
「捷儿是?你好,他关心你才会气我伤你。」
「她性子冲动,总是冒失行事,到了傲龙堡还请你多多担待。」
「有你这个主人在,他不会放肆的。」韩齐不去正视他说的话里隐含将捷儿送到傲 龙堡后他会回长白山独居的意思,径自为他附了注,教烨华没有辩解的机会。
「韩齐,你真的非常固执。」烨华无奈的语气里满满是拿他没辙的叹息。「你都是 这样完成每一件你想做到的事?」
「很少有事情能让我搬出这种程度的固执,除了你。」
「我得深感荣幸吗?」烨华斜起唇角一笑,抬起的眼里有丝淡淡的笑意,他再也藏 不住疲态地倾首靠上他胸口。
和当生意人的韩齐对峙是他不智,他一个隐居的人怎辩得过雄辩滔滔的生意人?旅 途已够他累的,再加上和他对辩更累。
「你累了,还是闭上眼睛休息比较好。」大掌了解地体贴抚上黑绸似的发,山居岁 月没有人会为他打理一头长发,结果他的长发比时下男子、甚至女子还长,足以覆盖至 腰背,柔软乌亮的发丝丝缭绕过他的手指,软软地缠绕指间,柔顺得教人爱不释手。很 难想象这会是属于男人的发,不若他的硬直,更比一般女人轻柔滑顺;在一下又一下的 撩拨间,淡淡的竹香沁入心肺,足以忘却凡尘俗事。「别把我当女人看,韩齐。」烨华 苍白着脸说道。
韩齐收紧双臂不让他挣离,一是怕他又跌倒,二是知道马车上的摇摇晃晃会让他不 适,唯一能让他坐得安稳的就是他的大腿,由自己承受马车的颠簸,免得他撞得满头包 。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最后烨华放弃地躺进他怀里,连声轻叹。「两个大男 人抱在一块儿能见人吗?若传出去,只怕你傲龙堡的威名毁于一旦。」
「可以毁的话就毁吧。」韩齐满脸不在乎地道。「像你这样云淡风轻的不也很好? 朝赏旭日夜观月,坐饮清茶卧啜醅,人生一大乐事。」
「那叫孤独,同长白山上的霜雪一般,孤无人问,独无人知,唯有──」惊觉自己 说得太多,在一双始终灼烧的黑瞳下,烨华闭上眼假寐,不久便入梦。
「孤独?」韩齐盯视险些就自刨出思绪的烨华,反复咀嚼这两个字。从未尝过这滋 味的他也不知是幸还不幸。
烨华的了无挂碍、身无羁绊是他所向往的,傲龙堡是北方第一大商号,和它名气相 符的是沉重如巨石的责任,由不得他推卸,就在同时又忍不住向往无事一身轻的不受拘 束。
一反素日交友随缘随性的态度,几乎是半勉强烨华与自己结交?友,恐怕也是他这 个身陷红尘,涉世太深的凡人渴求遇见绝尘离世的天人,藉以洗涤自己一身重担的希冀 。
他是欣喜烨华答应一同到傲龙堡,却不知他是真的自己愿意去,还是被迫,勉强不 得不去。
思及此,俯视沉沉睡去的柔美容颜,有丝后悔哽在韩齐心头。
他这个凡人会不会太渴求了些?***
哇哇哇!
站在马车上探望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老天,她头一遭看到这样多人,这样热闹的 市集。
「哇哇!好多人!公子,这个市集比起咱们长白山下要热闹多了。」果然不一样, 下了山,有很多东西是她从没看过的。「哇!那个人在吞剑耶!好厉害!」
韩齐拨开布帘探出头,本来是要阻止鬼吼鬼叫的捷儿别吵醒车里入睡的烨华,却在 看到他兴奋的脸后忘了阻止他,反而问:「你从没看过市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