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竹轩,坐落寒冷的长白山间真是一大奇闻,北方不?竹,何以有竹轩在此?另外 ,寒冷如斯,小小竹轩岂能抵挡风霜雪露?偏偏打从踏进此处他就未察觉一丝一毫的寒 意袭身。奇怪,真的奇怪。
苍茫白雪满布的长白山、一只雪貂、神秘的年轻隐士……今日的境遇让他一点睡意 也没有,半合的轩窗透出白雪倒映的洁光,加深满室的静谧,与外头无声无籁的情境同 化?一色,可他却没有因为无人交谈而觉得无趣疲累。
甚或,他竟觉得精神抖擞,而远处一声狼嗥突破静默的氛围,勾起他踏门而出的念 头。
推开门才踏出一步,落入眼帘的便是今日在他脑海里始终徘徊不去的人影,独坐小 回廊的栏杆处,一脚搁在杆上,身子半倚梁柱,白袍衣摆随风轻扬出单薄的剪影,一只 白玉瓶被垂落身侧的手以两指轻扣摇晃,一身的白险些与这冰天雪地同化?
一体。
踏过被竹轩围成口字型的庭园雪地,韩齐一声不吭来到男子跟前,不忍打破这份恬 静,只得一旁独嚼被眼前洁净无瑕所牵动的震撼。
「无法成眠吗?」
久久,打破静谧的人是被以为兀自沉溺在月色中的男子。
「也好,这等良夜难能可见,长白山上的月色总乏人问津,难得有不怕寒的人愿意 出来迎风欣赏。韩齐,想不到你也是名雅客。」
「雅客谈不上,只是没想到你有这份雅兴。」韩齐说道。
适时一阵寒风吹过,撩起他发束,也拂过眼前男子完全不顾仪容任其垂落的乌黑长 发,月光映出黑亮闪过,韩齐无缘见到这美感,一心只悬在单薄身子的主人怎堪这袭来 的风寒。
毫不犹豫解下御寒的披风,在半空划过未成的圆弧落在单薄身子上,掩去与雪般同 白的衣袍。「你──」
「有伤在身很容易受风寒。」韩齐说话的同时也移身到风向处,无言地为他挡去刺 骨寒风。
「你就不怕冷吗?」淡然中蕴含莫名跃动的询问。
韩齐摇首响应。「内功调息可抵外寒。」
「你是个奇怪的人,韩齐。」寒夜中不见一丝苍白,依然红艳的唇咧开无声的微笑 ,牵动出足以勾魂摄魄的秋眸一同瞥向韩齐。「我与你素昧平生,你却不吝关心。」
「你的伤是因我而得,要我如何不关心,更何况我想交你这个朋友。」韩齐说得直 截了当。
「朋友?」
好遥远的名词!在他的生命中能谈得上朋友二字的有谁?
一口佳酿入喉,男子双唇微笑出怆然。
「劝你打消这个念头,我不想交你这个朋友。」
「如果是这样,你的眼底就不会隐含孤独的哀伤神色。」
本不欲言,但又忍不住涉入,将打从一见面被他姣好相貌震慑之外另一处令他难以 释怀的发现道出,见到他愕然甚至有些受伤的神情,韩齐后悔自己的贸然行事。
「孤独啊……」
或许真的有点,否则他不会让一介凡人踏进竹居,是吗?
一个捷儿还不能消解他的孤寂之苦呵!
「你──」要出口的话顿住,韩齐不知道自己是想道歉还是再更深一层掘出所观察 到的事,干脆还是收口不语。
「喝酒吗?」白玉瓶与白皙的手臂同时伸在眼前。
韩齐爽快的接过瓶子仰首一饮。
「不怕有毒?」
真的是很奇怪的人,不若他想的那般有戒心,连想都不想就喝进一大口,也不怕他 是别有居心。
「想都没想过。」韩齐老实说,随即赧然一笑,「长白山上若还有仇家,那只能怪 我韩齐做人失败,连深山野岭都有仇家。」
一道轻笑划过夜空,像把凌厉的刀刃划开黑漆布幕般地干脆利落;也像风铃,轻脆 悦耳的清晰可辨,惹人怜爱。
韩齐看傻了眼,就着夜空,突生眼前的人险些就被月光融化消失无踪的错觉。
这份错觉骇得他突兀的出手擒扣住两只细瘦的手臂。
「韩齐?」没有被突然举动骇着的惊慌,男子淡然的表情仍一如之前,只是多了抹 疑惑。
「我……差点以为你就这样消失了。」讷讷出口,韩齐愕然惊觉自己对这位不将他 当朋友看的男子的在乎。
「你弄痛我了。」
「我失礼了。」韩齐松手,退了步,仍然昂首站在风口
处,只是改而转身背对他,怕再次唐突。
毕竟,人家没把他当朋友看,甚至是拒他于千里之外,再接近就是他韩齐失礼了。
「韩齐。」男子?喊。
他没回头,只嗯了声当作响应。
「你以后唤我烨华即可,就像我称你韩齐一样。」
韩齐惊喜地转回身,天人似的美貌上一抹淡笑深深映入他眼底,皎月繁星都因此相 形失色许多,显得完全不重要。
他只知道,烨华,一个他新交的朋友,在长白山上。**
*
本来以为天一亮就可以赶走人、从此图个清静的捷儿,没想到主人的一声令下,让 喜滋滋的她当下老实地变了脸,噘起足挂上十斤猪肉都有余的嘴,老大不高兴地清扫庭 院。
「公子是怎么回事,最讨厌有人上山打扰清静的人怎么会突然变了性呢?那个韩齐 有什么本事让公子留下他,真是的,没事徒增我的麻烦,讨厌死了。」一个人拿着雪铲 有一下没一下地将积雪铲开,清出一条小径,她倒也乐得自言自语。
「真是个大麻烦对不?」
「就是说嘛!射伤公子不说,还像强盗头子一样强住下来,简直就是不可理喻,我 家公子……」捷儿倏然住口。
怪哉,这山里还有人能跟她对话的啊!回神一看,「喂,你走路不出声是想吓死我 啊?」被抓到在背后偷骂人的捷儿倒也算镇定,手握铲子撑地,一手擦腰,气势恁是蛮 横。
「你很讨厌我?」
「这不是废话吗!」捷儿直率回答。
一张脸明明白白放上厌恶两字,她开口便朝韩齐直吼:「伤了我主子还大咧咧住下 来,隔夜就算了,偏偏你到现在还不走!奇了,我家公子有留你吗?有请你作客吗?」
「他也没要我离开。」
「那是我主子人美心肠好,不跟你计较。」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想沾染 公子?呸呸呸呸呸!
「警告你哦韩齐,不准接近我家公子,他可不是你区区一介凡人能沾染上的,早走 早好,免得我出手赶你。」
「你不希望我跟烨华太接近?」
不只一次的警告让韩齐感到疑惑,忠仆总得有个限度吧,但这个全听烨华命令行事 的捷儿却在他作客于此这点上毫不妥协,硬是想尽办法也要他尽快离开。「为什么?」
「因为──」倏然住口,捷儿敏锐地转了话题:「怪了,哪有客人问主人家为什么 送客的道理?哼,你也只不过是让公子允许你喊他名字罢了,真以为我家公子愿意和你 交朋友啊?哈!你未免太一厢情愿。」
公子人好,对山里的花草鸟兽都一样的好,这个韩齐姑且也只能算是突然出现在山 里的另一头野兽而已。
「身为僮仆,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你难道分不清楚?」动了气的韩齐压沉声音 ,别有一番当家主的气势,然气势中却有一抹被人击中标的般的虚无。
他会生气正是因为捷儿说中他最在意、也最顾忌的一件事。
虽然能以名相称,但昨夜之后烨华的姿态始终淡然一如之前初相遇的时候,任凭他 再怎么努力接近,得到的只是淡漠以对;彷佛昨夜只是场梦,共饮月下畅谈古今,也只 有昨夜的黄粱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