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是,二爷还有什么吩咐?」
「派人清理竹轩院。」
竹轩院?罗安没有表情的面容垮了些许。「二爷,您说的可是竹轩院?」
「你年纪大到重听了吗?」
「不,只是──」
「照我的话做。」
「是,二爷。」罗安领令后,一双眼又斜地往主子带回的娇客探去,才恭敬退下。
忙完公事,接下来就是私事了。「大嫂,大哥呢?」
听见韩齐的声音才赶忙从窥视烨华的怔愣中拉回心神,夏朝?柔柔地望向他,语带 无奈与一丝淡淡的哀怨道:「留书一封说是游山玩水去了。」口气里满满的净是对丈夫 荒诞度日的无可奈何,她只是个女人,无权置喙丈夫的言行,只有默默守候等待的份。
「又离家了?」韩齐头疼地皱紧眉,没发现自己从一回到傲龙堡后,那耸起的两道 眉峰就不再平复过,恁是严肃骇人。
若不是如此,捷儿早就为主子被冷落的对待挺身抗议。
倒是烨华,一反素日的淡然,唇角始终挂着笑,一双眼在叔嫂两人间来来回回的, 不晓得在看些什么,到后来目光落在夏朝?脚上,径自入神发起呆来。
「韩齐。」一双脚被盯得好不自在的夏朝?终于呼救。「你这位朋友他怎么这样看 人?」
韩齐闻言将视线探去,无法掩饰的担忧在看见烨华的神情后松开,漾出一抹笑。「 大嫂切莫见怪。」步下首座,他走到烨华跟前。
而在黑影笼罩下,烨华还是自顾自的发呆,无视旁人,更无视眼前夺走他视线的黑 影。
站了会儿,韩齐好气又好笑地叹口气,弯身在烨华耳畔轻唤他的名;就连站在烨华 座椅后头的捷儿也来帮忙,却也唤不回失神的主子。
「公子,公──」
「算了。」韩齐打断捷儿叫得有些急切的呼唤。「让我来吧。」话完,他一掌贴上 烨华微冰的脸颊。「烨华。」
温温热热的触感抓回烨华一半心神,剩下的一半,也被韩齐的声音给拉回,他一脸 迷茫望着韩齐。「你叫我?」
「嗯。」碰触他脸颊的手贪恋地滑过他的发才收回,韩齐对着尚未从迷茫中回复神 智略显娇憨的烨华露出笑容,紧皱着眉峰在接近烨华之时平复而不自知。「我已经派人 打理竹轩院让你住,在这之前,你暂时到我的寒松院住下好吗?」
「用不着为我大费周章。」烨华淡无表情的模样看在外人眼里是他对韩齐待客之优 渥颇不以为意的表现。
至少,夏朝?是这样以为。
然而懂他、知他如韩齐,明白他不是不以为意,而是真的觉得这样太费事,不合他 要求简单的性子。
「不麻烦,这是我该做的。」
为了想要再多说些什么,却因为明知韩齐不可能接受让他离开傲龙堡回长白山上而 作罢,他只能幽然叹道:「我累了。」事实上,他也真的累了,从来用不着见人的,一 见就是在傲龙堡外列队迎接韩齐的数十来人,那样的气势就连捷儿都缩矮了半截。
「不舒服?」才刚离开他的手又贴上他颊边端视脸色,果然苍白。「我请个大夫替 你看看可好?」他心知,只要烨华不在意的事他怎么安排都成,如果是在意的事,一定 要先得到他的允许才能为之。
果然,烨华连想都不想就摇头。「我只是累了,没有大碍,不用费事。」
二话不说,韩齐伸长手臂抱起他往寒松院去,把夏朝?和不久前又离家的大哥的事 情?在脑后。
只有捷儿回头看她,不过也仅是一瞥就急忙跟上去。
他……从没在傲龙堡里有过那样的神情。夏朝?心惊地想,有多少次她幽幽怨怨地 望着他,只看见冷如寒霜的脸色就再无其它,而那个人──却能让韩齐动容失礼,他甚 至没知会她这个大嫂就离开厅堂。
夏朝?气得贝齿咬住手中白绢,好半天只是怨怒地瞪着敞开的厅堂大门。***
八月白露节已过,雾重凝结水气于晨;这样的天气对长年住在高山雪地的人来说最 是适宜,不燥不热,不寒不冷,恰到好处的舒适。
夜半,烨华独坐在探索数日后发现能窥视花径前整片竹林的好方位,酒不离手,一 袭纯白麻织长衬裹住他纤瘦孱弱的身子,与在长白山上相同,倚坐栏杆处,一脚搁在杆 上,身子半倚梁柱,任由夜凉如水的晚风拂过一身,他以口就瓶,以夜色?
伴,自得其乐的很。
待在傲龙堡近个把月,其实他见到韩齐的机会不多,暂住寒松院的时候一天还能见 上几面;搬进竹轩院后两人就真的很难再见,听捷儿向下人打探的结果是他到冀北去进 行开仓赈粮之事。
对这样的冷落,捷儿是满腹的不愉快,直嚷要回去,不过最近因为同罗安走得很近 ,常是一张好奇的脸绕着罗安直打转,东学西学的倒也忘了冷落一回事。
至于他就简单了,对于韩齐无暇顾及他这件事一点也不觉有何不妥,看出他喜爱竹 ,所以让他住进竹轩院就已足够;衣食不须顾虑,最重要的是他差人送来各种佳酿美酒 ,至今他尚未一一品尝尽,这也是他之所以尚未离开的主因。除了等捷儿熟悉傲龙堡的 环境外,他还私心地想尝尽他从各地收集的美酒,但是对于辛辛苦苦收集美酒的人倒是 没啥思念。
缘起缘灭只不过是一瞬的事,挂于心又如何,沉于念又怎样;到头来,缘尽两离, 情散两分,半点不由人强求。除了淡泊以对外,其它的强留都显多余,该走的想留也留 不住,不该走的要赶也赶不离不是吗?
只是,偶尔的落寞是否系因他而起?
就近的一棵竹婆娑地拂过他倚坐处的屋檐,沙沙作响扰乱他静思的心神。
烨华探长手臂折下一竹枝,三四片竹叶连枝被他折下,当轻风拂过,竹叶微动,花 径上的落叶残花也跟着滚动,枯黄中带淡紫的朝?花入目,他怔了下,望着那一朵落花 ,又发起愣径自入神。
朝?花,让他想起韩齐的大嫂夏朝?。
不知韩齐是否明白这朝?花的心思,初进傲龙堡看见韩齐与夏朝?的应对,韩齐是 谨守叔嫂之礼,连眼神都没半丝逾矩,不曾落在她姣好的娇?上;可她却不同,秋水双 瞳幽幽望向他,若有所求的神情脆弱得惹人怜惜。只是他不明白,韩齐为何吝于给她一 个温暖的响应,她是如此渴求希冀他的照顾?
这就是他觉得有趣的地方,同一个屋檐下各人有各自的心思,如此的神离,又何苦 屈居同一处?
韩齐的威严刚冷、夏朝?的若有希冀与不得不的等候夫君、韩齐那未谋面的大哥的 任性出走、罗安的尽忠职守──似乎,每个人都有自个儿的一份心思,构成一个如此复 杂的傲龙堡,难道不能再单纯些吗?
「这样……不累吗?」视线离开枯萎的朝?花重新落在手上竹叶,依然青翠在手上 挺立,竹的气节连叶也有之。
不过,口中默念一段娘亲生前要他谨记在心的言语,洁白的光芒自掌心泛起裹住竹 叶;一会儿过后,竹枝上开出两三朵黄花,竹叶像是被吸走了生气似的枯黄。
青竹的花开源起于竹叶的枯黄,这是自然现象,无奈凡人总喜欢冠上吉利与不祥之 名,谓竹子开花乃不祥,殊不知竹会开花只是因气候不同而有所增减罢了;许多事都由 于这样的认定而无辜地变得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