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蓝多先生……”他走到浴室门前,见里头的人没有回应,又喊一次,“佛蓝多先生!”
浴室门板一开,露出一张严肃俊朗却也阴邪的男性脸孔,过近的距离让迪夫一时间无法回应,呆在原地久久不能成言。
李斯的双手靠在门上,俯首垂视这营养不良、个子只到他胸前的少年,不耐烦的神色摆明早上起床气未消,“什么事?”
“你……是不是要我离开?”迪夫没有看见他不耐烦的表情,低头看着自己紧张不安而频频绞动的手指。“你不要我住在这是不是?”自己说过要赶他走吗?这小鬼在想什么?李斯自认没说过任何一句要他走之类话,完全不知道他怎么会作此想,真麻烦。
“我可以走的,只是你……佛蓝多先生——”鼓起极大的勇气,迪夫终放抬头看他。“你以后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再喝酒、吃那些奇奇怪怪的药,还有要记得吃饭不要让自己挨饿,饿肚子的滋味很难受,对身体也不好;另外,那个洗衣店昨天打电话过来说可以去拿衣服了,还有……”
“你像个管家婆。”这小鬼到底在干什么?李斯挑了挑眉,双手改环在光裸的胸前,一脚无意识地打起拍子。
“咦?”
“你找到新住处?”
迪夫摇头,年轻的脸上挂了一抹苦笑,又长又密的睫毛垂落,明显的失意,他垂头丧气,不想让李斯看见脸上的凄然表情,这是他残存的一点骄傲,不顾在人前示弱,尽管他真的是弱不禁风,没有什么能力。“我没有地方住,从来没有。”他从来没有一个属于他的地方,更何况是一个住处。
“你现在就有一个。”
“咦?”重新抬头,迪夫瞪大的蓝眼写满了错愕。“佛蓝多先生?”他的意思是不是自己听见的那样?愿意留下他,不赶他走了?
“做份早餐难不倒你吧。”手指在他额心又弹上一记,李斯关上浴室门不再理他。
迪夫笨拙地摸着发疼的额头,傻傻地笑了。
他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太好了。
带着这份愉快的心情踏进厨房,看见炉子和厨具,他想到李斯的话!——做份早餐难不倒你吧……但他……的确不会煮东西。
"这……”打开冰箱他看见鸡蛋、新鲜的火腿、土司,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这一个月都是李斯回来时顺道替他带回温热的食物,”而他走进厨房顶多是为了喝水和牛奶垫肚子,正式使用厨房对他来说还是头一遭,更糟糕的是他连炉子怎么开都不知道。有记忆以来他都靠翻找食物过日子,根本没看人做过餐点。
“现在该怎么做?”他问自己,苦恼地瞪着握在手里冰凉凉的鸡蛋。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背后低沉的声音不耐烦的口吻依旧,黑影也随着声音罩上迪夫显然太过瘦弱的身体。
“我——”迪夫回头,困窘得不敢着他,“我不会。”
“那就算了。”李斯右转转进卧室,打开衣橱拿出成套的西装换穿。
“佛蓝多先生!”迪夫紧张地跑进李斯的卧室,倚在门边看着大开的衣橱门板,接下来的话迟疑了好久才出口:“我……我可以学,我会学得很快,真的!”
“嗯。”李斯回应的语气很冷淡。
隔着大开的衣橱门,迪夫看不见他的表情,也因为看不见而害怕这个收容他的人会改变心意决定赶他走。他很紧张很紧张,可是门板后头的人却迟迟不出声。
他才以为自己不会被赶出门而安下的心这会儿又重新提了起来。
衣橱门板合上,迪夫看见李斯的脸和平常的冷淡漠然没有什么不同,但就是因为没有什么不同才让他无法揣测他的想法,才会及一下子担心他赶他走,一下子担心他讨厌一颗心悬来荡去总没有办法安定下来。这样的忐忑持续到李斯不发一语离开房子大半天都无法消除。
李斯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交代,那双蓝色的眼离开前淡淡扫了他一眼,不知道有什么意涵在里头,害得迪夫只能悬着一颗心在客厅里发呆独尝笨拙失败的无能给自己的鞭责。
他什么都不会,佛蓝多先生留着他又有什么用处?这样的想法一直盘旋在迪夫脑海里。他讨厌自己什么都不会,连最简单的早餐都做不出来,还敢说希望能为佛蓝多先生做点事,他简直是痴人说梦!
陷在自责的大海里,他抓不到任何一根河以救命的浮木,直到门铃难得地响起,他开了门,接下外头送货员递上的包裹,收件人是他。
“谢谢。”迪夫接下被层层胶带粘牢的牛皮纸袋包裹,心想怎么可能有人寄东西给他。在这个世界里,他没有朋友,也没有认识的人!如果真要算——李斯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个接触过的人。
话虽如此,好奇心强盛的他还是忍不住想看看包裹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又是什么人给他的。
打开一看,他白净秀丽的脸漾起灿烂的笑……
一本本简易料理的食谱像彩色图画一样摊开在他眼前。
几乎可以说:迪夫学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这么来的。
收容他的李斯佛蓝多像个考官,也像个任性顽劣的恶男,当迪夫学会一项东西之后他就立刻要求另一项,脸上永远挂着淡漠拒人放于里之外的表情,冷冷的话语是出自不经心还是故意的谁也不知道,但每每都能刺进迪夫心里,因为李斯说的每一件事都是他的弱点。
而且,每回在迪夫深陷无能的自责深海里时,都会有专门解决这问题的人出现。
比方说,当他向李斯坦诚自己识字不多、无法整理他丢给自己的这些有关黑帝斯城琐事的零星小文件时,待李斯一出门,就有人上门担任家教;
当他被逼得说出自己连简单的礼仪都没概念时,同样的情况生。但仅止于启蒙,就像一个人向钓鱼好手请教,而这个钓鱼好手无言地丢给他钓竿却不告诉他使用方法一样,他必须靠自己去找、去摸索。
认为这样的对待再理所当然也不过.毕竟他只是寄住在人家屋檐下却什么都没做的米虫,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他交代自己的每一件事。颠沛流离的游民生活让他懂得什么叫随遇而安,什么叫顺从。
李斯给了他从来不敢想的生活,让他不愁没东西吃、没地方安身,冲着这些恩惠,他该尽自己一切力量完成他要他做的事,他是这么想的。
但是时间一久,在他懂的东西愈多的同时,无形中他的视野也随之开阔。
为了自己也为了报答李斯,迪夫瞒着他在外头找到一份兼差性质的工作——在速食店当服务员,打工时间刻意排在李斯不在家的下午。然而今天因为接班的同事迟到,他必须等,以至放回住处的时间晚了,一走上玄关踏进客厅,李斯已经坐在沙发上。
“您……您回来了。”相处将近一年,迪夫还是无法让自己在他面前说话像和一般人应对一样流利,莫名的,对李斯他感到敬佩和一丝丝……敬畏。
“你去哪里?”慵懒的语气随香落淡淡的白雾呼出,蓝色的眼暗暗夹带着冰冷。
“我、我去……去走走。”迪天低头,不想让他知道有关工作的事,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了解李斯对劳工阶级有某种程度上的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