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是的,直到他意识到,他已真正失去她,着慌的心,竟茫然得无所适从。
幽远的目光,再一次飘向镇于桌面的纸张,五指极为轻缓地抚过上头的字痕。
这是她那一天遗留下来的,早在那时,他就该由她异常的神态察觉出不对劲才对,偏偏他却是执意地忽视。
上头,写的是一首诗——一首教他揪心的诗!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傻呀!他都如此待她了,她还在傻气地喃喃念着「与君相知」!
除此之外,上头清楚地写着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算不上好看,却工整得足以教他看出,她是多么用心地在练着、写着……她那一天,就是要来告诉他,她已学会写他的名字了吗?
这丫头!她就不能少蠢一点吗?明知他会嗤之以鼻,为何还要送上真心任他糟蹋?她……她实在……蠢得让他生气!
那时他曾不只一次愠恼地揉掉它,以为只要这样,心头纠结的酸楚也能一笔揉去。可是……叹了口气,他最终还是留下了它。
奴儿呀!妳究竟在哪里?
四个月了,她音讯杳然,他甚至无法得知,此刻的她是否安好,是否——曾想过他。
他也想抛去这股恼人的情绪,情难由己,至今,他依然牢牢地记着碰触她的感觉,发了狂地想念着她每一寸沁甜馨香……他渴望她!渴望着她温暖的包围,除了她,还有谁能带给他这般癫狂的滋味?
这可恶的小丫头,把他的心弄得一团糟,然后就想挥挥衣袖走人吗?
休想!她是他的女人,这辈子都别想逃开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非找到她不可,绝对!
※※※
「奴儿,妳上哪儿去呀?」宋香漓好奇地看着「盛装打扮」的奴儿。
「到普宁寺去上香。」奴儿一边说着,一边以薄纱覆面。
她不会为自身的容貌而自卑,但却经常惹来他人异样的侧目,并且恶意调戏,这样的事碰多了,她只能尽可能地避免这种情况。
「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呀?」宋香漓打趣地问。
「奴儿只是一介小女子,没这种超凡胸襟。」接着,奴儿带笑的眼光瞟了宋香漓一眼。「我是去求菩萨保佑,让小姐和王爷早成连理。」
宋香漓俏容微晕,不甘示弱地回道:「妳少来了。我看妳是为了『某人』烧香拜佛,发愿折自己的福来换他一生平安顺遂。哼!
我哪有妳的心肝少爷重要啊!」
「小姐!」奴儿难堪地轻喊了声。
既然知道,又何必说破呢?在角落里默默为他祝福,已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算了!算了!我不说了。你快去吧!自己当心点。」
「多谢小姐。」
走了两步,宋香漓又叫住她,看了眼她五个多月身孕的肚子,不放心地又说:「我看不妥,还是我陪妳去好了。」
「王爷待会儿要来喔!」奴儿凉凉地说了句。
「啊?」果然,宋香漓迟疑了。
「怎么,这会儿舍不得走了?」
「坏丫头,妳笑话我啊!」
奴儿会心地一笑。「奴儿不敢。小姐还是留下来吧,我自个儿去就行了。」
这种期待与心上人相依的心情,她又怎会不懂?她真心地希望小姐和临威王爷能有个好结果,别如她一般……※※※
一到普宁寺,奴儿便发觉自己来错时机了。
今儿个正逢十五,以灵验出了名的普宁寺平日就已香火鼎盛,此刻更是人潮汹涌。
她轻拧了下秀眉,一个不留神,让来去匆匆的行人给撞了一下,踩不住步伐地跌进了一道宽阔温暖的胸膛。
惊乱中,奴儿意识到这是一名男子的胸怀。
温厚的大掌握住了纤肩,稳住她的身子。「当心些。」
相触的瞬间,屈胤碁已发觉她是一名孕妇,只是,她却勾起了他不知名的异样感触。
低醇的嗓音,多似午夜梦回时,萦绕心臆的他……就连这道厚实的胸怀,都是那么的熟悉……天哪!她竟无时无刻都能想起他!
「抱歉。」奴儿急急说了句,便快步离开,心乱得甚至不曾多看他一眼。
望着空荡荡的双手,屈胤碁眉心微蹙,若有所思地望住那道远去的窈窕纤影。
多么的似曾相识啊……掌下震撼着心灵的触感、柔软娇躯的契合,以及那抹不可错认的沁然幽香……这世上,除了「她」之外,还有第二个人吗?
狂狷如他,向来不信神祇之说,今日是见这间庙宇香火鼎盛,才会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进来晃一晃,不知传闻中极为灵验的普宁寺,能否为他寻得那思之如狂的小女人。
没想到……菩萨真有这么灵验?他连炷清香都还没上呢!
扬起邪肆的笑,屈胤碁举步追了上去。
满心虔诚地将牲礼素果一一摆上桌案,奴儿点了三炷清香,在神桌前跪了下来,闭上了眼,以着极为虔敬专注的神态,衷心祈愿。
好有意思的小女人。
屈胤碁噙着笑,饶富兴致地打量她。
虽看不见她的脸,但是可以想象,那绝对是凛然不可侵犯的认真。他狂妄得甚至不将神明看在眼里,可是她却表现得好像全天下没有一件事比这个更重要了,彷佛只要她一心一意地祈求,神明便会允了她所愿……记忆中,只有一名女子有这般令人怜爱的傻气。
屈胤碁无声移步上前,黑瞳闪起不怀好意的光芒。他也在佛前跪了下来,而且跪得靠她很近、很近,却巧妙地无一丝肢体接触。
奴儿浑然不察,仍是全心全意地替那以为远在天边的心上人祈愿,盼他无妄无灾,平顺至白头。
再三拜了又拜,她才睁开眼,起身想将香给插上,忽然感觉裙裾的一角不晓得让什么给勾了住,她低下头察看究竟,这才发现,她的裙摆竟让一名男子给压在膝下。
微微窘红了脸,她低喊:「公子——」
屈胤碁理都不理她,摆出比她更「专注」的态度,一心一意地「求神问卜」。
奴儿无奈,只得加重音量再喊了声:「公子!」
「菩萨啊菩萨!信徒屈胤碁,今年三十有一,家大业大,才干不凡,长得又俊美过人、更胜潘安,出色得不得了,简直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中龙凤,多少闺女挤破了头想嫁给我……」
怎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但,这却不是引起奴儿注意的原因,而是——「屈胤碁」三字,宛如一声巨雷劈进脑海,她震惊地仰头看去!
天哪!是他,真的是他!那张绝俊出众的脸庞,早已深深镂刻在奴儿的心版上,她到死都忘不了!
就在她被突如其来的意外给震得忘了呼吸时,轻淡的音浪依然不间断地飘过耳畔——「可是我很困扰欸!像我这么完美的人,当然要找一个同样不凡的女人,但问题是,普天之下,有哪个女人匹配得上我?是不是很伤脑筋?唉!原来一个人太出色也是件麻烦事。」长叮短叹了一阵子,他又接续道:「不过话再说回来,要是连我这天纵英才都娶不到老婆,那不是太没天理了吗?菩萨啊菩萨!您不是能解疑难杂症吗?送个灵慧佳人给我如何?不说话啊?我当您答应喽!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他怎么搞的,连在菩萨面前都敢胡言乱语,也不怕冒犯神明。
奴儿愈听,娟细的眉愈是蹙起。
「少——公子!」她叹了口气,二度叫唤,怕被他认出来,声音还刻意压低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