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该转身就走,不再入这段剪不断、理还断的纠缠中,但是说不上为什么,无形而陌生的牵挂牢牢扣住芳心,她就是无法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潇洒地转身离开。
目光落在他臂上的血痕,常语欢不理会他的抗拒,硬是压住他的手,轻轻拭去血迹,小心翼翼地取出几乎没入血管的针头,想起他乍然见到她时,那股不顾一切的激狂,她就忍不住叹息。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难道你一定要伤害自己,以身体上的摧残才能平衡心灵的哀恸吗?”
“不关你的事,滚开!”
“是啊,对你来说,除了妍妍,一切都无关紧要,是不?那就打起精神来吧!妍妍还等着你送她最后一程。”
耿靖怀轻轻一震,恍然抬眼。“妍……”
似乎,也惟有这个名字,才能激起他的知觉了。常语欢深深一叹,默默退出房外……
???
离开病房后的常语欢,立刻问明院长室的正确方位,独自前往。
门是虚掩的,在决定敲不敲门之际,自有意识的手已轻轻推开了它。
她看到了一个男人,两鬓泛起白丝,眉眼之间锁着筋疲力竭后的忧伤,手抵着额,像是抽光了所有的生命力,落寞而憔悴。
莫名地,她眼底泛起酸涩的泪光。
微微启唇,却成了无声的喑哑,不知如何唤他。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她。
“妍妍!”杜承霖震惊而激动地冲上前,力道抓得她发疼。
“别……我不是。”
“你、你不是?”他惊疑地上下打量她。
常语欢不自觉地抚上脸庞。“我们——很像吗?”
“像!像极了,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是,他却已失去了属于他的宝贝,再像,也都不是他疼宠的女儿……
杜承霖失魂落魄地垂下手,神情颓然地跌回椅中。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很抱歉,我来晚了一步,我也料不到,我会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杜承霖重新抬眼正视她,凭着骨血相连的本能,他直觉地脱口而出。“你——是欢欢吗?”
常语欢沉默不语。分离了二十年的父女,只是黯然伤怀的相视着,直到彼此眼中浮动泪光。
“欢欢……”他微颤着双手伸向她。
“爸——”任由冲击的思潮将心淹没,她释放出强抑的情绪弯身跪了下去。
“欢欢……我的女儿啊……”杜承霖动容地抱住她,忍不住再度老泪纵横。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救不了妍妍……”她闭上眼,热泪在脸庞肆流,悲她们姐妹无缘,哀她们天人永隔。
“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是妍妍命该如此,怨不得谁啊!”
“不,你不知道,她喊过我,一遍又一遍,每晚在梦中向我求救……她盼不到我来,临走前心中一定很怨我……”
“不,不是这样的!”杜承霖很快地打断她。“妍妍爱你,就像你一直惦记着她是一样的道理。临终前,她都还挂心着你,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肯定你一定会来,但她所交代的遗言,确确实实的告诉我,她要将她的一切,全都留给你,包括——她最爱的男人。”
他由贴身的口袋中掏出一只婚戒,以及一小串钥匙,递到她面前。“她要我亲手将它交给你,靖怀是她为你定下的男人,妍妍从没戴上戒指。”
“妍妍——”常语欢悲难自抑,紧握着婚戒捧入心口,痛哭失声。
她是这么的懂她,知晓耿靖怀会是令她情生意动的男人,知道她渴望什么,任由她来取代自己的地位……
妍妍哪,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好?
她终于明白那一声声的呼唤,从来就不是求救,而是知晓自己时日无多,要她快些前来接手她未了的心愿,抚慰父亲丧女之恸,怜惜耿靖怀失爱之悲……
杜承霖怜惜地抚着女儿的长发,任她趴伏在他腿上,尽情的宣泄情绪。
直到啜泣声逐渐转弱,他递来手帕,轻问:“见过靖怀了吗?”
常语欢胡乱拭着泪。“嗯。看他为妍妍的死而自我折磨,我真的好不忍心。”
杜承霖长叹一声。“靖怀的确是个令人心折的男人。”
常语欢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杜承霖见她不搭腔,又道:“当然,妍妍的交托是有点一厢情愿,如果你对他没那样的感觉,谁也不能勉强你。但是欢欢,如果……你对靖怀有一点心动,那么请你尽你所能的去抚平他心灵的伤,好吗?”
下意识里她捏紧手中的婚戒,有着不确定的惶然。“妍妍一厢情愿的对象不是我,而是耿靖怀。你也知道,他这么爱妍妍,我怎么可能……”
“那就试着去做啊!否则,你又怎知行不通?”他鼓舞地拍拍女儿的手。“只要你对他有心,一切都不成问题的。”命运有时真的很微妙,得与失往往只在一线之间,难以定论,他失去了捧在掌中呵怜二十年的明珠,却也同时得回了以为已失去二十年的另一颗明珠,上天待他其实不薄。
欢欢的出现,是上天所安排的另一道曙光吧?只是不晓得,这道曙光是否能照入靖怀惨澹晦暗的心灵,为生命带来全新的契机?
“是吗?”她一点也不这么认为,光看耿靖怀方才的行径就知道了,可是要她抽身退开,她又办不到。
芳心沦陷的速度太快,快得她来不及思考、来不及防备,就已陷得太深。他的深情、他的悲愁,点点滴滴揪紧了她心扉,她为他心疼、为他心怜,也为他——心动!
“欢欢,我明白你的犹豫,我又何尝不是?你是我惟一仅剩的女儿,我也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只是靖怀——他为妍妍受了太多的苦、太多的磨难,连我看了都于心有愧……我失去妍妍,还有你稍慰凄苦,但是靖怀呢?他失去全心全意去爱的女人,有谁能给他安慰,收容他凄风苦雨的心?我只是希望你的出现……能令他好过些罢了。”
“爸,你别说了。”常语欢苦恼地蹙着眉。
她也矛盾呀!只是,她分不清自己的出现,所带给他的究竟是抚慰,还是更残忍的折磨?
面对着同样的一张脸,却再也不是他心爱的女人,她无法想象那种感觉,想必是痛不堪言吧?
但是,若要她视而不见的放任他沉沦于无边的哀绝中,她又割舍不下……
难道,这样的愁情纠葛,也是命中注定的吗?
???
“怎么了,欢欢?你好像很累的样子?”一进家门,常中源迎上前去,关心的探问。
常语欢疲倦的摇了下头。“爸,我不是你亲生的,你为什么从来不让我知道?”
“傻孩子,我是怕你胡思乱想,产生莫名其妙的自卑感。”
后来,经由杜承霖口中,她才明白,当年常中源身怀六甲的妻子突然腹痛如绞,他在赶回家的途中,碰上同样大腹便便的杜夫人,情急之下,他作了取舍,先将杜承霖的妻子送上医院,然而再赶回家时,却已来不及了,他惟一的孩子,宣告胎死腹中,而常夫人则是从此不孕。
蒙受恩惠的杜夫人本就体弱,在拚命生下了一对粉妆玉琢的双生女儿后,也香消玉殒。
长女杜心妍生下后,虚弱得几乎没了心跳,经过几度抢救,终于保下这条小命。那时,一面痛失爱妻,一面又忧心还待在保温箱中吉凶难料的长女的杜承霖,已然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