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曾迷迷糊糊地说出这些话!
她倒抽了一口气,她和唐琬居然是--同样的灵魂!
她双手按着脑际,猛力地喘着气,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时钟又绕了一大圈,她已渐渐由巨大的冲击中恢复,也渐渐冷静下来。
没错,虽然这令人难以接受,但却也是唯一能解释为何她初次听见国文老师讲述这段凄美的故事时莫名心痛的说法,因为这是她埋藏在灵魂深处、连她自己都遗忘的隔世记忆,也因为如此,当国文老师重新挑起她的伤口时,她才会有那种撕裂般的痛楚。
完全领悟后,她又想起许久以前买下的诗集,其中描写了陆游和唐琬的故事,她立刻翻到“钗头凤”那一页,迫不及待想重新阅读一遍,她逐一看下:
陆游得知唐琬去世已是多年后的事了,当时他独自赶到沈园凭吊,园主已换了多人,景物依旧,人事全非,于是他感伤地写了首七言律诗:
枫叶初丹懈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蛀香。
八十四岁时,陆游又写了一首春游诗: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从幼儿到结婚,从离婚到白发苍苍八十四岁,陆游丝毫未减对伊人的热烈爱情,后人读了他伟大的诗篇,没有不为之浩叹、敬慕的!
随着最后一个惊叹号的结束,琬凝轻轻合上书,脑中毫无预警地闪过宸轩俊挺完美的脸孔,她又是一怔。
宸轩!
她对宸轩的爱是毋庸置疑的,而唐琬对陆游的情更是让她没有怀疑的余地,而她和唐琬之间又……难道宸轩真的是--她反射性地想起宸轩在无意中展现出的总总言行举止,从第一声便直接脱口唤她琬儿,到为她拭泪时的细腻柔情……
这样惊人的觉醒让她迅速弹跳起来,飞快冲往门口,对面的门也回应似的同时打开。“宸轩?”她讷讷地望着门口的宸轩。
“琬儿……”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迷离得难以捉摸,那深邃的双眸--琬凝再熟悉不过,是陆游!
“务观!”她脱口喊道,激动地冲进他的怀中,脸庞深深埋进他温热的胸膛中,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她知道他所唤的琬儿是唐琬--她就是知道!
“琬儿,我的琬儿……”他浑浑噩噩,完全无法思考,只知道将怀中的人儿紧紧揽在怀中,再也不放开。
“务观,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永远不要让我离开你,我再也不要忍受生离死别了!”
生离死别?他们在干什么?
宸轩渐渐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半夜跑出来死命抱着琬凝,还害她哭得一塌糊涂。
“呃,琬儿,你……怎么了。”
“我?”她迎视宸轩眼中的错愕迷惘,灵机一动,故意装迷糊。“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间好怕失去你,而且你刚才的表情好奇怪,我才正想问你咧!”
宸轩松了口气,好笑地帮她拭去残余的泪。“没事哭成这样,害我以为天快塌下来了。对了,琬儿,你有没有……算了,回去睡觉吧!”
“不要,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半夜跑出来。”她肯定一定和唐琬有关,不然他不会有如此异常的举止。
“作了个梦,梦中的……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怕吓到琬凝,所以临时又止了口。
“管他大不大得了,我要知道。”
“好吧,先说好不许吃醋喔,”他立着她进客厅,开始陷入沉思。“我梦见一个女人,很美、很美的女人,她用好哀怨、好深情的眼神看着我,而我竟然觉得好难过、好心痛。她的声音很柔,却让听的人感到心碎断肠,她告诉我说:‘琬儿今生是注定无法与务观白首了,但求来生,届时,郎君千万别忘了我,定要记得我们来世的约定,不管我在天涯的哪一个角落,也不管我们的容貌有多少改变,琬儿的心永远执着,琬儿的情终归于你,而这双代表灵魂的眸子,将永世追随你……’我听不懂她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她叫琬儿,还有她的眼眸……凄楚动人。醒来之后,我居然冲动地拿起笔写了一些连我也感到莫名其妙的东西,然后发神经似的跑出去,看到你的时候……”他像发现了什么,直盯着情绪翻搅不停的琬凝。
“我怎么了吗?”迎着他的注视,她不知所措地抚着自己的脸颊。
他拉下她的手,直勾勾地望着她,定定地说:“我现在才注意到,你的眼睛很美,和我梦中的女人……一模一样!难怪刚才我看到你的时候……把你们当成了同一个人。”
琬凝但笑不语。
“你不吃醋?或者气我把你当成另一个女人?”他诧异地问。
她摇头,又不是神经病,没事干什么吃自己的醋。“让我看看你刚才究竟写些什么。”
他拥着她一同进房,拿起书桌上的纸给她。“现在叫我写也写不出来了。”
琬凝赫然发现,他写的是两首诗,就是陆游夜梦沈园写的两首绝句。“你看过这两首诗吗?知不知道作者是谁?”
他很诚实地摇头,琬凝接着告诉他:“作者是南宋有名的爱国诗人陆游,这两首是他怀念他死去的妻子所作的诗。”
她渐渐明白了,书籍上所记载陆游曾夜梦沈园、夜梦唐琬,梦境或许就如同宸轩陈述的那样,至于宸轩为何独独没有遗忘掉这段记忆,或许……是这个梦令他有深刻的悲痛,他不敢忘、也不能忘,僭意识里想牢牢记住他和唐琬的来生之约吧!
宸轩喃喃念着:“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你再看第二首,”琬凝指着最后一句。“王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玉骨久成泉下土,指的或许是他死去的妻子,那墨痕犹锁壁间尘又是什么意思呢?
琬凝看出他的疑问,并不直接回答他,反而问:“你除了法律书籍外,难道从来不看古文诗词?”
“看啊,至少我知道一首荡气回肠的千古绝唱。”
“什么人写的千古绝唱?”她小心地问,她相信他一定听过“钗头凤”。
“孙文啊,”他开始念起国歌。“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建民国,以进大同……”
“停!谁要你念国歌,说点别的。”她实在会被他气得脑充血,人家都急死了,他居然有闲情逸致开她玩笑。 “也行,有一首也是流传千古,撼动天地。”他忍着笑,开始朗诵文天祥的正气歌: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狱,上则为日星,于人日浩然,沛乎……”
“闭嘴!”她受不了了。“拜托,念得我连寒毛都肃然起敬了,难道你只看这些诗?再问下去,你是不是打算连岳飞的满江红也要搬上台桌了?”
“好主意。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
受不了!她迅速上前吻住他的唇,阻止他正气凛然的长篇大论。人家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她就不信在绕指柔的温柔乡中,他还能“天地有正气”!
宸轩既不是英雄、更不是豪杰,当然立刻沉醉在浓情爱意中。他低吟一声,将她紧紧锁在怀中,吻得更深入。 琬凝热切地反应着他,任他由她的唇滑至她敏感的耳垂,再一路移到她雪白的颈项。又似亲吻,又似啃咬,他轻声吹着气。“这是你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