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见得?」
还何以见得!唐逸农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请问你,一个正常且家世清白的姑娘家,会身着夜行衣,还身受重伤,在大清早让你从山上给捡回来?」他不以为然地哼了哼。「谁晓得她昨儿个夜里干什么去了。」
这些逸农不说,其实他也明白,只是行医之人,救人之事他早已视为天职,一条人命就在他手上,岂有见死不救之理?纵使明知日后会招来祸事,他也只有认了。
「也许吧!」他淡然笑之,没有反驳弟弟的话。「但是她遇见了我,便是天意注定她命不该绝。」
「但也没必要将她安置在你房里。」语嫣闷闷地道。
她了解幽哥的慈悲之心,但是见他对另一名女子如此亲近又关照,她就是无法克制那股涌上心头的酸涩,方才她偷空打量过那名女子,美得——令人惊叹!
没来由地,她感到惶然不安,直觉告诉她,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因为这名女子的出现而全然改观,而她这十多年来的痴恋也……
「在我房里我才好就近照顾呀!」他答得自然,神情坦荡,一点也不觉有何不妥。
幽哥是正人君子,她可以以性命打赌,他脑中绝无一丁点邪念或不轨意图,但她还是……
「可她是女子,男女终究有别,你刚才都晓得要叫逸农回避,那你……」
「我的老天!」唐逸幽轻笑出声。「嫣儿,我是大夫,妳忘了吗?救人是不分男女的,我只是尽我身为大夫的职责,世俗规范是不能套用在这上头的。」
「上药之事可以我来,又不是非你不可。」她不苟同地反驳。
「别胡闹了,嫣儿,妳又不是大夫,人命关天,不能让妳随意拿来玩。」
「幽哥!」
「就这样了,我得去看看她的情况。」唐逸幽疼爱地拍拍她的嫣颊,笑笑地转身回房,没让她有上诉的机会。
什么嘛!语嫣不悦地噘着嘴,心头直搅着酸味儿。
「啧,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女人吃起醋来还真的是面目可憎。唉,可怜的失意女,暗恋了大把岁月,还不争气的停留于「万般爱恋口难开」的阶段。」冷眼旁观了许久的唐逸农,忍不住出言嘲弄了几句。
「你——」唐逸农成功的转移了她的思绪,气恼是她此刻唯一的知觉。「关你什么事!」
这家伙最讨厌了,一天不欺侮她会怎样?一直都是这样,他好像存心和她过不去,打她三岁那年进唐府至今,整整十五年了,小时候欺侮她,长大后用言语时时奚落她,她最痛恨他那张恶毒的嘴了!
她曾经很努力地检讨过自己,是不是她不经意中曾经得罪过他,否则他怎会看她不顺眼,老是不遗余力地告诉她:妳很惹人嫌!可是想了又想,她真的不记得自己什么地方碍着他,招来他的嫌恶。
时日一久,针锋相对就成了彼此的相处模式,两人的不睦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反正她也不指望他会喜欢她,要是哪一天,唇枪舌剑的两人能和平共处,那才真会吓掉众人的眼珠子呢!
「是不关我的事啦,我只是怕,某个心胸狭窄的妒妇要是醋海泛滥,别将我大哥淹死才好。」唐逸农慢条斯理地说道,端起了眼前的茶杯轻啜了几口。
「不劳阁下操心,管好你自个儿就行了!」她说得咬牙切齿,顺道附送一记恶狠狠的大白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柔情似水、娴雅端庄的语嫣,也只有在碰着唐逸农时,才会被激得修养尽失。
只是,她却从来不晓得,每每在她背身之后,他眼中浮现的苦涩,是这般的深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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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逸幽静坐床沿,盯视沈睡中那张绝艳娇容。
她昏睡已整整三天,比起第一眼见到她时的苍白,如今稍有血色的面容已好转许多。不可否认的,这张容貌堪称倾城绝色,即使因负伤而带来的憔悴,也掩不住她天生的绝代风华,但这并非他救她的原因,一个人的外貌,从来就不代表什么,救她,只单单因为他想救、他该救,他不负医者天职,如此罢了!
说来也许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在他第一眼发现她、同时毫不犹豫的着手挽救她生命的那一刻,他全没注意她是男是女,直到抱起她,感觉到怀中娇躯的柔软轻盈,他才意识到她是一名女子。
她身上的衣物,他已命婢女换下,如今的她,正穿着柔软舒适的衣料,黑瀑一般的长发散落周身,如果能忘了她负伤的事实,如今的她,看来是这般恬静,就像个不小心睡着了的楚楚佳人,娇柔得令人心怜,也因此,他实在难以置信,这么一个柔弱纯净宛如人间仙子的女孩,竟有一身复杂背景,她会武艺已是无庸置疑的事;据他初步判断,她定是中了镖刀之类的暗器,而上头淬毒,欲解此毒对他来说并不棘手,问题是在于毒性已蔓延周身,依这情况看来,必是受创有一段时间了,换作一般人,怕已魂归离恨天,而这看似娇弱的女子,竟有如此强韧的生命力,含住那仅余的一口气,不肯轻易向命运妥协,这是令他讶异的第二个因素。
三天下来,他寸步不离,用尽一切心力挽回她一度徘徊于鬼门关的生命,他并不觉得累,当心中满满的充斥着同一个意念时,他已无多余的心思去感觉那微不足道的疲倦。
逸农说,他的善良悲悯之心,世间难寻。
是这样吗?他一笑置之。总觉得,这世间是美好的,他维持着心灵的清澄及温煦,那么,他便会想付出,不论对象是谁,于是他习医,以他的付出,化解世间的苦痛,也许他微薄的力量所能做的有限,却是竭尽所能,不在乎施与受能否对等,这就是善良吗?或许吧!
敲门声响了几下,他看见婢女端了碗药汁进门,他顺手接过,挥手示意她退下,一如往常地扶起昏睡中的女子,让她靠在他胸怀,一手环过她,端着药汁一匙一匙、动作无比轻巧的喂她喝下。
他开的这张方子,主要的功用是解毒清血,加上外敷的药散,这其中可都含有好几味千金难买的药材,为了保住她这条小命,他真可说是费尽了心思,所以逸农才会时时抛来不以为然的目光,不晓得是认为不值得还是没必要;可在他看来,一条人命,若千金能换得回,他不觉得可惜,药,本来就是用来救人的,何况这在他能力范围内。
他并不求有人能认同他的价值观。说优雅一点,人家当他活菩萨;嗤之以鼻的,大不了就说他烂好人。他无所谓,别人的看法,他一向不是很在意。
喂完了药,他不忘替她拭去嘴角残渍,将她放回床边,低低柔柔地轻语:「都三天了,妳还想睡到什么时候呢?」
他也知道这是急不得的,能够力挽狂澜的保住这条命,就已是苍天垂怜了,在毒性尚未完全清除之时,她是不可能太早醒来的。可怜他医者父母心,既不敢操之过急,又忧心会发生什么未可知的变量,所有的努力化为尘烟。
「既然在生死关头,妳都能毅力无比的熬了过来,那么,在我为妳努力的时候,妳也会为自己努力,不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暖如春风的细语呢喃,能否飘进她迷离缥缈的梦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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