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张家刀铺,常参便摒除杂念,把刀铺老板找来,将那把从殓房里取出的菜刀递给老板。
「这确实是我打磨的刀,都丢失好几日了,你……」刀铺老板上下打量着她,像是怀疑什么,可是一仔细打量,才发觉她奇艳绝美,一眼就能教人难以回神。
正收不回眼时,一道身影往他面前一站,不偏不倚挡着他的目光,刚好强迫他收回目光也收回心神。
常参压根没注意赫商辰不着痕迹地靠近自己,没好气取出腰间令牌,道:「张老板,这把菜刀就刺在一具屍体上,我可是奉通判大人之命前来查办这事,你要是不交代清楚,恐怕得将你带回通判府审问。」
赫商辰垂眼瞧着令牌,那是孙澈的令牌,随即移开眼,余光扫过刀铺里头正在忙的两名伙计,一个正在招呼客人,一个正在洒扫,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状,但他还是多看了一眼。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是犯人一样,我丢了把刀心里已经够呕了,哪里知道要交代什么?」张老板几乎要仰天喊冤,觉得自己简直倒了八辈子的楣。
「何时丢的?」
「四天前丢的。」
「张老板怎会记得这般清楚?」
张老板简直被眼前这个长得像桃花精的姑娘给呛倒。「那是因为这把菜刀是有人订的,那日刚好要交货,我交代了伙计要收好,谁知道一大早的就说丢了。」
「交代给哪个伙计?放在哪丢失的?」
「就那个。」张老板指着正在招呼客人的那位伙计。「他平常挺精明的,那天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说把刀子搁在柜台上去招呼个客人,回头打开木匣子,结果就不见刀子了。」
「那日店里客人多?」
「多呀,我这铺子生意一直挺好的。」张老板说完后还自顾自地埋怨起来。「丢了这把刀我可心疼死了,要知道近来铁砂价格上涨得吓人,以往打一把刀的价格,现在连打个半把都不够了。」
「铁砂价格上涨?」她诧道。
「是啊,通宁那儿的铁砂近来贵得吓人,有时候有钱也买不到。」
常参不禁微拢起眉心。铁砂卖给民间向来是有定量的,而且还要有领铁票者才能购买,这是当年高祖皇帝为防民间私铸武器才设下的规矩。
各地铁砂能交易,但其余的都得缴回京城,而且每年都是有定额的。
至于通宁……通宁产的铁砂并不多,而且是管制的,民间不该买得到。「张老板,通宁的铁砂得要上缴京城的,你怎么买得到?」
「这你就不知道了,律例是律例,可咱们开门做生意,要真是事事项项都依着律例,早晚一大家子领着喝西北风,再者通宁那头的铁砂产量大,卖给咱们一些又如何?宁州知府也是知情的。」张老板这是拿宁州知府压蕲州通判了,意指知府都掺和了一脚,通判没分到羹那是他家的事。
常参听完,结实地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还有这般内情。
孙澈在蕲州一带管的是水利、粮作和审讯,经商的部分他是插不了手的,压根不知道通宁的铁砂竟是可以私下买卖的。
毕竟通宁正是宁王的封地,当初皇上对宁王封地里的各种买卖设下重重禁令,没想到真是天高皇帝远,通宁一带根本就没将禁令当一回事。
可是通宁的铁砂每年上缴都只有百来斤而已,当初也曾派了巡抚查办,确实是如此,如今听来,恐怕当初派去的巡抚早被收买。
「你说产量大,能有多大?再多也多不过长阳的产量吧。」她问着。
「长阳的产量有多少我是不知道,可你瞧,我一年卖出的刀子,大大小小算在一块,没有千来把也有八百,这用量至少也要千余斤,可通宁的铁砂又不是只卖我这个刀铺,在宁州辖管的八县里头就不知道有多少刀铺和农具铺子,多到还得特地开设冶铁场呢。」
「冶铁场?」竟然还私设冶铁场?「在哪?」
「听人说是在通宁,那可是个大场子,里头有数百余的冶铁工。」张老板说着,自己也觉得古怪,道:「这人人家里都用得着刀,但有需要开设这么大的冶铁场,用那么多冶铁工?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之前听镇上的人说,想去通宁的冶铁场干活,但就连通宁本地人都不知道冶铁场在哪,你说怪不怪?」
「确实挺怪的,要是有那么多冶铁工,想必不少都是本地人,怎会无人知晓冶铁场在哪?」
「就是,所以这冶铁场到底是真是假,我就不晓得了。」张老板说了一大堆,这才想自己遭人怀疑,忙又道:「姑娘,我真的不知道怎会有人偷刀又犯案,真的与我无关。」
常参忖着,看着刀铺里的摆设,又看着张老板说的柜台,那可是铺子最深处的角落,寻常客人不会走到那儿的吧……
现在更教她在意的是通宁竟然私设冶铁场,要是属实,那么……宁王是要造反了不成?
「走吧,去通宁。」
耳边响起赫商辰的声响,她才抬眼,他已经踏出铺子外,站在马车旁等着她。
这人……真的不是普通懂她,很多事根本不需要说,他都明白,这种默契,恐怕这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
安抚了下张老板,她又搭着马车前往通宁,忖着到底要怎么找出那座连本地人都不知道的冶铁场,而且有一点也颇不合理……
「你是在想,冶铁场如何能让通宁百姓对外三缄其口?」
常参吓了跳,下意识摸了脸再摸了唇,怀疑自己的表情泄露了什么,还是她根本就顺口把疑问说出口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想着,她脱口问道,问出口又暗骂自己说话不经脑子,明明想好不跟他搭话的,偏又搭了话。
赫商辰淡淡看她一眼,并未回应。
他的静默教常参松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失落,对于他俩再也回不去的曾经美好,有些难过。
「慢慢查,总是能查出端倪。」到了通宁城时,他才如此道。
常参本来有点懵,可后来意会了,不禁苦笑了声,暗想难不成他回她一句话也得想这么久?都已经晌午了。
赫商辰让人寻了一处酒楼,找了位子坐下,迳自点了菜,压根没过问她的喜好,可是等菜一上桌,都是她喜爱的菜色,她不禁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似乎找不到任何理由欺骗自己。
他分明已认出她是谁,所以打一开始才会说要送她回府,还跑到她院子里寻她,偏偏又什么都不说,他都不觉得她着女装很怪吗?怎会压根不怀疑?
算了,既然他不说不问,她就继续装蒜。
只是她没料到为了查一桩命案,竟会查到宁王璩坚有意造反的可能,她记得孙澈说过,在他带她前往蕲州时,老宁王去世了,所以宁王世子璩坚回通宁继承王位。
她不由想起那年围猎,她和赫商辰曾推敲过,那晚狼群闯入也许与璩坚有关。
如今想来,似乎是如此。
「用膳吧,一会要去城郊。」
「去城郊做什么?」她回过神望去。
「冶铁场必定设在通风与排水良好之处,郊外居多,通宁城郊外多是未开垦之地,极适合避人耳目,再者,如果我是冶铁场的主事者,必定不会使用当地百姓,太过引人侧目。」
「既然这样,为什么刚刚不直接往郊外?」干么还浪费时间进城?
赫商辰没瞧她,倒了杯茶后才淡道:「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