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云湖现在的名字是「花开」,张金妞叫做「富贵」,取这名字也是希望「花开富贵」常伴贺宝儿的身边,跟「花好月圆」一样,都是祝福。
贺逐光没有多问,点点头,「温嬷嬷年纪大了,先下去休息吧。」
温嬷嬷在贺家多年,看着贺逐光长大,知道他有一说一,让她去休息就是去休息,绝对不是在暗指她办事不力,遂高高兴兴去了,这水土不服真奇怪,她现在虽然能吃能睡,但就是有说不出来的疲惫。
邵云湖看到贺逐光,心里高兴起来——神仙越看越好看,忍不住想起那句「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虽然是形容甄宓,但贺逐光有种超越性别的美。
真的好好看哦,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完美,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芳泽无加,铅华弗御,造物主对贺逐光肯定用了全部的偏爱。
贺逐光在贺宝儿身边的绣墩坐了一下,贺宝儿脸上都是粥,他只是笑笑着说:「宝儿这样很好,自己学着用餐,已经五岁了,不能一直让嬷嬷喂饭。」
贺宝儿一脸得意,「刚才花开说我已经是大人了。」
贺逐光笑说:「是啊,很快就是大姑娘了,什么都要学起来。」
讲完,又赞许了看了邵云湖一眼——他不是没想过让宝儿学会自己梳洗吃饭,但宝儿很抗拒,他想起大哥不到二十岁就早死,想起大嫂因为不愿意守寡,抛下刚刚出生几个月的孩子回娘家,他就忍不住多溺爱侄女一分。
他跟大哥虽然一嫡一庶,但大哥一直对他十分关怀。
以往,是大哥照顾他,现在他要替大哥照顾宝儿。
只是同样五岁,蔡太仆卿的孙女已经会弹琴,田秘书监最小的女儿在祖母生日时做了福禄寿刺绣,但宝儿什么都不会,这又让他伤脑筋。
没想到梅花府虽然小,却地灵人杰,有花开跟富贵这样伶俐的女子。
不过进府才一个月,宝儿已经学会自己净手,他看到那个小盆,温嬷嬷说是花开让薛家的木工做的,宝小姐不过才一天就知道怎么用,聪明得很。
学会净手,学会吃饭,可是人生大事。贺逐光对花开跟富贵很满意。
贺宝儿一边吃粥,一边说:「三叔,今天花开教了我读诗。」
贺逐光微笑看着侄女,「读什诗?」
他心里想,应该是童诗,比如一人两人三人跳,四人五人六人到,七人八人九人笑,十人一起乐陶陶。
贺宝儿把菜肉粥吞下,一脸得意的朗诵起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贺逐光意外的看了邵云湖一眼——虽然只是入门,考虑到邵云湖没上过私塾,这就不简单了。
京城的大户小姐,都未必读过〈静夜思〉,毕竟女子无才便是德,谁家小姐说自己爱读书,那肯定是笑话一则,所以他至今未婚——要跟一个只读过佛经女诫的人相守终身,光想就很无趣。
可是没想到乡村野地,会有一个没上过学堂的女子能念出这五言绝句。
〈静夜思〉虽然简单,却是贺逐光非常喜欢的诗,他是一直到了进京赴考才明白这首诗有多么妙,短短一句「疑似地上霜」,不仅仅生动地描写了月光,还充满了情感,因为孤单,才会连看月光都是冰冷的霜,「霜」这个字,完美地呈现了诗人独在异乡的凄凉……虽然他在家中处境尴尬,生母又早逝,可对于大哥,对于温嬷嬷,他身在京城依然是想念的。
此刻听得宝儿童音朗朗,他含笑看了邵云湖一眼,内心意外,又有点想考校她,「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
邵云湖想,小意思,她念书的时候就觉得古典诗词很有意境,背的时候从来不觉得痛苦,自己还又看了好多作品,能在神仙面前表现表现,她可高兴了,「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贺逐光心里三分惊喜,三分诧异,他最喜欢谈论学问,又随口一首夏日诗句,「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当户转分明。」
邵云湖顺着说:「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
贺逐光是真的开心起来,他不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他认为女子的出入已经受到太多限制,更应该读书,好开阔自己的心胸,可惜京城民风保守,当皇后都只读过佛经女诫,并且因此得到皇上的夸奖,就没人敢给自己的女儿多读诗书,女子去族学说是学习琴棋书画,但所谓的「书」,却是孝经,祈子经,万寿经等等,在他眼中无用的东西。
有几户相看过的小姐,看画像端正秀气,但一开口就十分迂腐,女子要举案齐眉,要三从四德,日后丈夫打骂一定会检讨自己是不是哪里做不好,绝对不会埋怨云云,连他这个大男人都听不下去。
可是万万没想到梅花府这小地方,会出现一个读过书的女子,〈阮郎归,初夏〉是他非常喜欢的夏日意境,〈客中初夏〉也不用说,是经典中的经典,他多年反覆品味,仍觉得惊艳。
花开已经进薛家一个月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只觉得她把宝儿带得很好,就像里正说的,对小孩有一手,却没想到她还有点学问。
贺逐光第一次仔细打量起她来——虽然是进薛家工作,也给了伺候的名字,可是她很不同,从不自称「奴婢」,而是说「我」,贺逐光原本以为她只是规矩不太好,想着不过在江南两个月,也就不用太过挑剔,但现在想来,这花开应该是读过书,所以有点骨气,不愿意自称奴婢。
贺逐光对读书人一向有好感,所以现在看花开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了,觉得她顺眼许多,也好看许多,甚至觉得她的脸庞有股自信,不是美人,却有种光彩——叶太傅的嫡孙女说自己一定贤慧,入门就会张罗通房,好赶紧给他开枝散叶,军器监古大人的女儿说,自己是没脾气的人,嫁了丈夫,那就是一门心思伺候丈夫,什么都不会想了,大理寺司直卢大人的女儿说,会好好给他打理院子,让他不用操烦,她知道自己连帐本都看不懂,她会请教帐房先生的。
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她们留给他的印象也就模糊一片。
他以为自己会孤身一辈子,将来过继兄弟的儿子承嗣,但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天下还有读书的女子。
女子读书不能考试,花开肯定是自己喜欢这些诗句。
想到她是真心对待文字,贺逐光内心又多了一层欣赏——女子不美没关系,皮相终究会随着时间过去,只有「本心」才能禁得起时间考验。
贺宝儿把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贺逐光就见邵云湖掏出帕子,「擦擦脸。」
简单的三个字好像有种魔力,一向难伺候的贺宝儿擦了擦脸。
邵云湖又夸赞道:「宝儿太棒了,真聪明,说一次就懂了,还做得这么好,是个小天才,以后学什么都会很快的。」
贺宝儿被夸,高兴的笑了。
贺逐光觉得很神奇——以前在京城,花好月圆要求着宝儿吃饭,求着她给擦澡,求着她做每一件事情,宝儿总是拖拖拉拉,百般不配合,他也知道伺候宝儿不是轻松活,但他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怎么带孩子,老夫人总说孩子就这样,等长大就好,所以他也只能等宝儿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