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司农卿想都不想就说:「这样庄修容不会罢休的,肯定会说到皇上那边去,只不定还把骠骑大将军搬出来,平白让皇上为难。」
贺逐光不喜巧言令色之人,所以对老实的江司农卿十分尊敬,此刻见他问起,也就耐着性子解释,「这要说起骠骑大将军的个性,他对朝廷忠心耿耿,为人最是讨厌繁文褥节,甚至是有点看不起文人,对于他来说,外孙与其在皇城当个富贵闲人,不如跟他到边疆锻链,那才叫做男子汉——庄修容定会不甘愿,但太子殿下可不用理会,小小一个修容,难不成还能真杠上太子殿下吗?」
太子心想,骠骑大将军的确就如贺逐光说的那样,重武轻文,若是把十五弟十六弟送去边关,搞不好还合了他的心意。
太子吩咐贺逐光,「给本宫写信到骠骑大将军处,说要把十五皇子十六皇子送去边关,明春出发,这封信是我对一品大将军的信赖。」
贺逐光才思敏捷,这就写了起来,又知道骠骑大将军最烦骈四俪六,咬文嚼字的文章,所以完全没有引经据典,写得尽量白话。
写完给太子过目,太子表示满意,等下午禀了父皇,晚上就能把信送出——天下战乱,得好好把这些边关战士的心笼络起来,他们要的也不多,就是尊重两字罢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内侍匆匆进来,尖着嗓子说:「太子殿下,致果校尉有急事禀告。」
「宣。」
不一会,一个军装青年快步而入,虽然是入秋的凉爽天气,但额头上都是汗水,「下官致果校尉石敢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见他神色匆忙,也不寒暄了,「什么事情?」
「殿下,京城连日暴雨,西郊的玉佛寺因建筑古老,所以坍塌了,因为今日立秋,即使大雨信众还是踊跃,据说数百人被压住,下官斗胆,已经派遣军队前往救灾,先斩后奏,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脸露欣慰神情,「人命关天,致果校尉做得好,本宫马上补你手谕,让你调兵遣将,这几日不用上朝了,专心救人,有任何情况立即来报,即使入夜也不例外。」
致果校尉单膝跪地,「多谢太子体谅。」
一旁,没人注意贺逐光神色惊骇——邵云湖前几日跟他说:「那好,胜安寺住持说过,今年立秋之前,京城会下九日暴雨,立秋当日西郊名刹玉佛寺会因此坍塌,大人且先记着,立秋也不过就半个月后,若真如胜安寺住持所言,再请大人定夺。」不是昨天,不是明天,偏偏是立秋这一天。
玉佛寺乃数百年古刹,历经三朝多少风雨,居然在今天倒了?
胜安寺住持的预言成了真?
那么他们东瑞国的鱼米之乡真的会有多种虫害?他要请太子囤粮,还得去邻国买米,好度过这艰难的一年?
舒爽的雨天,贺逐光觉得自己背后全是汗水,心中反反覆覆就是那几句话。自己真要跟太子说那预言——太子因为皇上着迷炼丹,对神佛之事分外不屑,自己跟太子提,太子会信吗?
肯定不信的。
就像邵云湖之前跟他说起时,自己还惋惜她没有好好读过书,所以被神棍骗了。
可如果胜安寺的住持真的有预知能力,不是招摇撞骗,他又怎么能够置之不理。
贺逐光撑着油伞出宫,上了等在红城墙边的双头锦绣马车,没理会平安跟顺风呈上的干净布巾,而是对着车夫说:「老凌,去玉佛山。」
此事重大,他总得亲眼看过才能考虑要怎么跟太子开口,但内心又想,致果校尉是什么人物,他第一时间派军队去救援,那灾情肯定严重了。
车上因为贺逐光表情太凝重,导致平安跟顺风一句话都不敢说——今日是立秋,大人应该回家跟老夫人一起吃饭的。
车子就这样在暴雨中前行,出了城门,直到西郊。
老凌声音传来,「大人,没办法前进了,官兵挡着。」
贺逐光二话不说拿着油纸伞下了马车,车子上不去,他走上去总行吧,就算要走到深更半夜,他也不会打退堂鼓。
山脚下有人把守,一边吆喝着,「除了官派救援,一律不准进入。」
「玉佛山塌了,想上香的人回去吧。」
中间有不少人探询着,都是家人上了玉佛山,他们知道灾难降临,担心亲人的安危,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官爷,我母亲带着媳妇早上说要去献果,能不能帮忙问一问,我母亲叫做柯好,媳妇叫做祝玉佩。」
「官爷,官爷,我婆婆带着我两个儿子上去求平安,求求官爷行个好,让我上去找人,我丈夫已经死了,两个儿子是我唯一的依靠,他们如果有事,我也活不了。」一个年轻媳妇说着,就哭了起来。
一个老婆子哭丧着脸,「我儿子媳妇在广场卖包子,我不能没有他们,官爷行行好,帮老婆子把儿子媳妇带下来,老婆子一辈子给官爷念平安经。」
寻找家人的约莫三十几人,虽然下着暴雨,但太着急亲人的下落,竟是没人撑伞,人人红着眼眶哭求,声声哀切。
致果校尉也想着周到,在山脚旁搭了棚子,让那些寻亲的人有地方躲雨,当然能劝得回去最好,如果不愿意,至少还有个休息的地方。
贺逐光走了上去,「我找致果校尉,有大事。」
那把守的人见他神色严肃,身着蟒纹朝服,不敢阻拦,陪笑说:「大人,连日豪雨,山路泥淳,不如我们派个人护送大人上去?」
「不用了,我有带两个小厮,让他们跟着就行。」
「是是是,大人一路小心。」
贺逐光就这样带着平安跟顺风上了玉佛山。
雨实在太大了,贺逐光觉得自己撑了伞也会湿透,干脆把伞丢在一旁——此刻只有一种想法,他要亲眼看到玉佛寺。
山路实在不好走,但他现在是下定了决心,爬也要爬上去。
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是读书人,不能迷信。
可是胜安寺住持的预言又是怎么回事——邵云湖跟他说那段话的日子,虽然没出太阳,但也看不出下雨的征兆,就是普通的一天。
他又想起鱼米之乡的虫害,他们东瑞国的土壤并不富裕,尤其到了秋冬,只有江南能有作物产出,可以说靠着江南的富饶养活全国,一旦江南土壤湖泊被毁,那东瑞有多少人会被饿死?
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家陷入那种情况?
南巢国,南禾国,都是白米大国,那边的白米虽然品质不佳,但产量却很大,年年有剩余,如果能跟这两国购买大量白米,熬到度过虫害,土地干净……可是,太子会相信吗?太子最恨人迷信。
贺逐光就像在跟自己较劲似的,一步一步走在泥地石阶上,大雨滂沱中走了一个多时辰,路上官兵渐多——见到他一身蟒纹朝服,倒是没人拦他。
陆续有一组一组的官兵搬开断掉的梁柱,一块空地上有四五十个信众,不是额头有血,就是躺在地上呻吟。
一个嬷嬷尖声喊着,「我家小姐在抄经房,我家大人是太常寺少卿,快点先救我家小姐,各位官爷,我们包家子嗣凋零,就只有小姐这个血脉啊。」
路上一直出现官兵上上下下,有些轻伤的民众彼此搅扶缓缓下山,都庆幸着自己逃过一条命。
贺逐光看到玉佛寺百年牌楼倒了。
他又继续往前,那曾经可以同时容纳上千信徒的大殿,此刻全数坍塌,柱子断的断,屋梁倒的倒,幸好是下雨天,万一天气好,木柴烧了起来,更难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