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是朝廷命官,绝对不能迷信,于是也只是颔首,没多做回答。
算名的老头继续说:「老头懂官人为难,老头劝官人一句,人生苦短,不要太在意别人眼光,这紫衣姑娘的面相十分旺夫,倒是个好人选。」
邵云湖怕贺逐光尴尬,正想驳斥这算命的,没想到贺逐光却抢先开口,「我们没给八字,没看掌心,老头如何知道这些?」
算命的笑吟吟,「官人有所不知,凡生而为人,眉间自有颜色,每个人的颜色都不同,老天爷赏我饭吃,我能看出人眉心之色,从而知道人的心性,命运,别的不讲,下等人跟上等人的眼神就不同,这紫衣姑娘眉间是正红色,表示今生有福,若能娶为妻妾,自然能旺夫家,老夫大胆,就借两位的掌心一看。」
经过这阵子的相处,贺逐光对邵云湖欣赏有加,几次听得她教宝儿读诗,都觉得她的见解分外有意思,但他对男女之情钝感,也不知道这种欣赏到了那种程度,及至刚刚听得那老头说「若能娶为妻妾」,心中一动。
温嬷嬷跟他谈起时,他还没那样多的感想,但邵云湖回家几日,他居然有点想她了——
他没喜欢过人,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戏中说的感情,想问温嬷嬷,又觉得不太妥,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能像个孩子一样,凡事问嬷嬷。
只是此时听得算命的说起,鬼使神差就把手伸出去。
算命老头仔细审视他的掌心,「大爷一生有天时地利,但人和缺了一点,跟父母感情淡薄,虽然遗憾,但子女宫饱满,大爷只要不畏惧人言,坦荡以对,将来大有可为,大爷官路将来会有两道坎,大爷得下定决心,这才能跨过。」
邵云湖犹豫着要不要给看手相,怕那算命的说出自己两世为人,又怕自己错过了未卜先知的机会,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出去。
算命老头看了看,老脸笑了起来,「姑娘命硬,凡事只要加点勇气,那前程似锦。」
邵云湖听,还真准,自己缺乏的不就是勇气吗?总觉得自己跟贺逐光差距太大,直到听了张金妞发誓,自己才敢多想。
贺宝儿一看,也要算命,那算命老头见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又是父母宫凋零的面相,自然不会讲实话,只说了一些祝福的言语,哄得贺宝儿一阵高兴。
贺逐光拿出荷包,给了一两银子——这算命老头说邵云湖合适他,他听得舒服,虽然心中还模模糊糊,但总之挺开心,也不是贪图旺夫什么的,就是觉得想要有人能一起谈诗论文,他说「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时,对方能接下「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这样很难得。
再者,宝儿喜欢邵云湖,这也很重要。
贺逐光内心有一种想法逐渐成形,不到男女之情那种地步,但真的很有好感,跟邵云湖在一起,时光飞逝,他永远惊讶于她的表现,从来没有对谁有这样的感觉。
等回到京城,一切安顿下来,时机更好的时候,自己跟邵云湖能有进一步的发展,一切顺其自然。
连同贺逐光自己一行人从京城南下,现在北上除了邵云湖两人,可是带着上祁公主的部分嫁妆,如今不是承平时候,这样庞大的车队不免惹眼,万一遭匪徒劫掠,丢了东西已经不妙,万一出了人命就更糟。
梅花府尹另外派了二十个人护卫那些布匹,香料,瓷器,加上车夫,回程浩浩荡荡一大群,所幸天气晴朗,没遇到下雨,倒是一路顺畅。
马车自然是按照阶级来分配。
贺逐光,贺宝儿,温嬷嬷一辆双头马车,车子宽敞,有摆满零食的橱柜,贺宝儿要是愿意,甚至可以躺着睡觉。
顺风,平安,邹嬷嬷一辆青帐车。
邵云湖,张金妞,花好,月圆一辆普通车。
一路北上,都是在驿站休息。
古代的路并没有柏油,车子也没防震,邵云湖这个现代人被颠得全身酸痛,但又不敢说,奇怪的是过几天居然也就习惯了。
上祁公主的嫁妆中有瓷器,走不快,就这样慢慢北上,过了二十几天,好不容易进入琼州,听车夫说,再四天就进城门了。
邵云湖大呼万岁,长途跋涉真的太累了。
许是听到这好消息,晚上反而睡不着,躺了一会无法闭眼,又起床,走道外面檐廊,看到高挂的圆月这才想起今日是六月十五。
虽然是夏天,但已经入夜,十分凉爽。
邵云湖眯着眼睛,吹着微风,说不出的舒服。
她想起名取千奈美在《同班同学》中的台词:我们不是去揭晓答案,我们是要去创造答案。
对的,她不是揭晓自己的书中人生,她要创造自己的书中人生。
金妞跟邵云湖说了,她跟平安已经谈好,等秋天就办婚事——这给了邵云湖莫大的鼓励。
「邵姑娘?这么晚了还不睡?」
邵云湖回头,月光下就见到贺逐光的神仙容貌,眼眶有点红,哭过?「贺大人,您怎么也还没睡?」
贺逐光温和的说:「今日是我生母的冥诞,我多给她念了一会经书。」
邵云湖顿时心软——贺逐光手足众多,他又是庶出,亲爹顾不到他,生母又早死,成长过程一定十分寂寞,她听温嬷嬷说,幸好大爷对这庶弟照拂有加,只可惜贺大爷前几年也病故了。
「大人今日已经是家中的主心骨,您的生母一定十分欣慰。」邵云湖想起《可可夜总会》,「我们家乡有一种说法,只要这个世界还有人记得,那么,那个人就不算离开,大人惦记着生母,她想必也化成星光,照亮着贺大人的路。」
贺逐光思忖,这种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见,毛姨娘的生日,忌日,他年年都念经,如此说来,毛姨娘也不曾远去。
他其实对毛姨娘没印象,他手边有的只有一张模糊的画像,但那是他的亲娘,就算自己不记得了,那羁绊也是存在。
也许是因为毛姨娘的冥诞,也许是今日想起父亲,大哥,一个一个亲人都离他而去,贺逐光难得卸下心防,「我很想念我姨娘,她怀我生我,受了十个月的苦,我却不记得她,有时候想想觉得自己很不孝。」说完又觉得后悔,自己不应该这样脆弱,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邵云湖可以信任,她一定不会笑话他不像个男人。
「大人今日出人头地,已经光宗耀祖,哪里不孝了,贺家的亲戚肯定都拿大人当模范,鼓励自己的孩子向学。」邵云湖真心诚意的说:「身为母亲,只会希望孩子好,大人能好好照顾自己身体健康,对姨娘已经是最大的尽孝。」
贺逐光看着她,内心有股感动——邵姑娘果然跟其他人不一样。
他小时候跟爹说想姨娘,爹跟他说:「姨娘不是你娘,嫡母才是你亲娘。」
后来大一点,他就知道这是个不能说的话题。
姨娘的身分太低了,所有人都觉得不应该谈起。
清明贺家团聚祠堂祭祀,两三百位宗亲都跟嫡母说,有福气,膝下这儿子出息,晚年不用发愁。
可是他明明是姨娘生的,关嫡母什么事情?
邵云湖说,「对姨娘已经是最大的尽孝」,尽孝,没错,他就是想跟自己的姨娘尽孝,只是没那福气。
大家都觉得人生在世,应该对嫡母尽孝就好,朝中一些大人身为庶出,也放着生母在乡下,只接自己的父亲嫡母来京城居住,博得孝顺美名,在他看来简直荒谬,那些被抛弃在乡下的生母,不知道多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