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拿了钱,高兴地驾着骡车离去,汤圆左右张望,确定周遭无人,才小心地关上院门,插上木栓。
  回到屋里,她便忙碌地抱起一堆柴,在灶里升了火,一边用大锅煮水,一边利用灶火的烟气将屋里的炕给烧暖。
  「大少爷,您等等,这炕很快便能烧暖了。」
  邢晖裹着毛毯坐在炕上,视线淡漠地扫过屋内,除了用简单的门帘隔开内室与外室,这屋里就没什么隔间了。
  另一头的灶房,煮吃的灶炉旁边就是木造的餐桌,几把木头凳子,石砌的灶台上搁着锅碗瓢盆,几个竹篓放着米面菜油,再来便是洗脸的木盆、毛巾架,装水的瓦罐、木桶等等杂物,东西倒是归置得十分整齐,屋里各处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近乎一尘不染。
  汤圆煮滚了水,泡了一盏茶,等了片刻,待茶温稍凉,才端给邢晖。
  「大少爷,我这里简陋,也没什么好茶,这是晒干的金银花泡的茶,杜爷爷说有解毒消炎的功能,对身子挺好的,您将就喝点吧。」
  汤圆说着,将茶碗放在邢晖手里,邢晖双手包覆着茶碗,感觉到一阵暖意,鼻间也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您先歇着,我去煮点东西,晚上吃猫耳朵面疙瘩。」
  邢晖闻言,表面没什么反应,只耳尖微微一动。
  猫耳朵面疙瘩,正是他小时候最爱的吃食,每回书读累了,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要一碗用来当作是点心或宵夜。
  是巧合吗?她如何知道这样吃食是他的心头好?
  邢晖默默盯着汤圆转身的背影,目色一深。
  汤圆回到灶房,翻开一个竹篓,见里头面粉只余一小袋,暗暗叹口气,却还是咬牙倒出了足量的面粉,在灶台上开始和起面团。
  她动作俐落,不过半个时辰,便煮好一大碗香喷喷热腾腾的猫耳朵面疙瘩,还炒了两样菜,一碟木耳炒鸡蛋,一碟凉拌土豆丝。
  待汤圆再进到里间时,她已经简单梳洗过了,托盘上放着一个盛着猫耳朵面疙瘩的汤碗,两碟小菜。
  「大少爷,让您等久了,晚膳好了。」汤圆笑盈盈道,拿了一双筷子,一个汤杓,正打算再喂邢晖吃饭时,他摇了摇头。
  「我自己来。」
  她一愣。「您能行吗?」
  他像是不满她这样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可以。」
  「那好吧,您自己吃。」汤圆点点头,有些勉为其难的,但一双圆亮的明眸盯着邢晖不放,好像他一有什么状况,她立刻准备上前救援似的。
  邢晖被她这样真诚担忧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皱了皱眉,舀起一勺猫耳朵送进口中。
  软硬适中的咬劲,弹性十足,带点鲜活的咸香,跟他记忆中的味道相差不远,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盯着那一大碗猫耳朵,认出飘在面汤上头的是青翠的芹菜,没有他最讨厌的葱花。
  他知道许多人做面时,喜欢洒一些葱花提味,但她没有。
  是因为她很熟悉他的口味吗?可他完全想不起府里曾有过这么一个丫鬟……
  「大少爷,您怎么不吃了,不好吃吗?」她见他只吃了一口就停住了,有些担心。「是不是我把味道调得太咸了,还是这面疙瘩劲道不够?」
  他没回答,只是再吃了一口来表示自己对这碗面疙瘩并无嫌弃。
  她松了口气,唇边浮跃着两个甜甜的酒窝。「您若觉得不难吃,就多吃点。」
  他看了她一眼。「你不吃吗?」
  「喔喔,要的。」她转身从灶房里取来一个边缘有个缺角的陶碗,里头光有面汤,盛了约莫八分满,还有一碟烙饼,显然是之前吃剩的。
  他挑了挑眉。「你就吃这些?」
  「嗯,这烙饼放了几天,再不吃就坏了。」
  他看了看自己面前一大碗面疙瘩和两盘菜,又看了看她一口烙饼,一口面汤,好像吃得也挺香,一时无语。
  她这是真把自己还当成一个丫鬟吗?把家里好吃好喝的都伺候给他了,自己却吃得粗陋。
  「大少爷,您快吃啊,再不吃菜就凉了。」她见他又不动了,连忙催促。「您尝尝这木耳炒鸡蛋,很香的。」
  这绝不是邢晖吃过最好的一顿饭,却是他落魄流浪的这段日子以来,最香的一顿饭。
  他默默地吃着,这阵子总是空荡荡的胃袋渐渐有了饱足感,只是曾经满怀雄心壮志的胸臆,依然是一片荒芜。
  吃过饭后,汤圆将碗盘收拾干净,又熬了一碗药汤过来,邢晖瞪着那碗一看就又浓又苦的药汤,一动也不动,她却彷佛看出他的不豫,又捧出一小碟糖霜梅来。
  剑眉不着痕迹地一挑,墨眸往她盈盈的笑容淡淡瞥去一眼。
  「大少爷,您的身子若想要快点好起来,就得吃药。」她像个大姊姊叮咛不听话的弟弟似的,神情认真又温婉。
  他真不想理她。
  「大少爷,您若不吃药,我只能一直在这里等着了。」
  他闷了闷。「我想睡了。」
  「喝完这碗药再睡。」
  「……」
  「还有蜜饯喔,这是……糖霜梅。」
  邢晖心念一动,忽然想起自己昨晚在梦中似乎梦见了自己在吃糖霜梅,而且那甜甜微苦的滋味竟是十分特别,和他以前尝过的蜜饯都不一样。
  他不禁往汤圆捧在手上的小碟子看过去。
  汤圆注意到他的视线,忍不住欣喜,大少爷果然还是爱吃蜜饯的,这是想吃了吧?她清清喉咙,故意以一种欢快的声调诱惑他。
  「这糖霜梅啊,是我亲手做的,用的是去年冬天我们村里后头那座山上摘的梅子腌渍的,我这可是附近十里八村独门的手艺喔,尝过的人都说好,外头买不到的!」
  是能有多好?不过就是颗梅子!
  邢晖撇过头去。
  「大少爷只要把这碗药喝了,这碟糖霜梅就都归您了。」
  哼,哄他呢,他又不是长不大的孩子。
  她也不知是否看出他的傲娇,想了想,将药碗和碟子都放下了。「大少爷,我还得去烧热水,这药汤和糖霜梅就搁这儿了,我相信您是个有格调的人,不会只吃蜜饯不喝药的。」
  语落,她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转身就离开去灶房忙了,留下他一个人默默瞪着那一碗苦药,还有那一碟彷佛一直在勾引着他的糖霜梅子蜜饯。
  待汤圆忙完,打了一盆洗脚的热水回来时,搁在炕边桌几上的药碗和碟子都已经空了,她悄悄地抿唇一笑,却假装没注意到。
  「大少爷,这水里头放了姜煮的,您泡一泡脚,能袪寒保暖。」说着,她放下木盆,蹲下来就要服侍他洗脚。
  他立刻收回双腿,语声清冷。「我自己来。」
  她抬头打量他淡漠的表情,也不知他是否感到不自在。「那好吧,大少爷您自己来,洗完脚您就早点歇下吧。」
  他闻言一凛,这才想到一个问题,这间屋子也就里外两间,她总不会是要和他一起挤这张炕吧?
  其实这炕也不算太窄小,睡上两、三个大人该当是不成问题的……
  汤圆随着邢晖的目光往炕上看去,接着又抬头,与他狐疑的视线相触,她陡然一震,猜到这位大少爷心里在想什么,顿时整张脸都烧热了,慌忙用力摇头。
  「不、不是的!大少爷,您别误会,我、我不睡这里的。」
  那还有哪里能睡?
  「后头……后头还有一间屋子。」
  第三章 同睡一张炕(1)
  说是屋子,其实就是平日用来堆放柴薪与杂物的柴房,与前头的主屋相隔一个后院,后院一头开了块菜园,种些家常蔬菜,另一头则有一间小小的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