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巧其实也兴致缺缺,但当荣焕臣好说歹说把她哄了过去,看到辽阔的海面,闻着带着咸腥味的空气,原本乱糟糟的心情突然放松了很多。
荣焕臣瞧她终于眼角不再那么凝重,也跟着心头一松,卷起裤管就拉着她往沙滩上走去。
顾巧穿的是褶裙绣花鞋,又不愿意像他一样脱掉鞋子,所以一踩一个坑,走得磕磕绊绊,好不容易到了硬一点的湿沙地,她又不愿弄湿鞋子,便站在石头上拿键子挖贝。
随兴的荣焕臣就厉害多了,大赤脚踩到海水里,不时能拾到海螺、圣子、蛤蜊、虾蟹等等,很快地就抓满了半桶,笑嘻嘻地回到了顾巧身边。
「啧啧啧,瞧你这瞥扭的样子,蹲下去还得撩裙子,从小到大一点没变。要是靠你赶海维生,我们可能早就饿死。」荣焕臣毫不留情地嘲笑地。
顾巧挖了老半天才拾了十来个小螺、几颗蛤删,或许是转移了心情,现在她面对荣焕臣时已经能露出俏皮的笑容了。
「谁像你爱逞强,每次赶海都走得很深,叫都叫不回来。记得有一次你没注意到涨潮,差点被留在海中央的礁石上,还是我大哭才把你叫回来!」她同样不客气地揭他疮疤,谁还没有点小时候的黑历史?
荣焕臣不甘示弱地回道:「总比你连赶海都要臭美的好!明明喜欢到海边玩,偏偏又一定要穿裙子绣花鞋,每次裙襦被水弄湿就耍赖不走,都要我背你回家!」
「你十二岁那年还趁着赶海跑去泅水,全身脱得剩条裤衩,结果一个浪打来就把你的裤衩卷到海里,你缩在海水里不敢起来,还是我跑回家替你拿裤子你才没出模的!」
「你十岁的时候说要捡漂亮的贝壳串手串,结果捡到的贝壳里有蟹的,手指被夹得流血,哭得那叫一个惨!我好心背你回去,结果我娘看你受伤不由分说揍我一顿,你都没替我解释!」
「那不是流血很痛吗,来不及说……」
荣焕臣坏心眼地用双手舀起一把海水泼向她。「现在我长大了,可以报仇了!」
顾巧的裙子被海水打湿,杏眼圆睁,气不过也舀起水泼回去。「你小时候把我娘祭拜时的供品偷吃光了,拍拍屁股就走,我娘还以为是我干的,骂了我一顿,她都没想过我怎么可能吃掉一整只鸡?那我也要报仇!」
两人从小可是替对方都背了不少黑锅,不过很有默契的从来不会出卖对方,所以手中握有的把柄数之不清。夫妻俩你泼我、我泼你,尖叫笑闹,最后顾巧甚至整个人都站到水里,也管不了裙襦鞋子湿不湿。
夕阳西下,海面映上了艳红的霞光,两人穿着半湿发皱的衣服并肩坐在沙滩上,欣赏落日的壮美,心中平静喜乐,什么压力都暂时抛到一边了。
「其实鸿胪寺的职务你大可以放心,你的知识及经验绝对有用武之地。」荣焕臣突然说道,转头看着她在余晖映照下娇美的侧颜。「最近石森传信告诉我,水师营发现了外邦船只,外型和史密斯所说的他们国家的船只很像,只是船型较小,我猜很可能是史密斯成功回国了,西方有使节团船队前来,派遣了先导船只来探路。」
顾巧眼中光芒闪动,喜道:「所以他们真的有人来了?」
「依据经验,一个月之内必会有正确消息传来。」荣焕臣颔首,原本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微微一眯。
他的异样令顾巧身体一僵。「怎么了?」
荣焕臣按住她的肩,轻声说道:「你先别动……」
说完,他突然拾起赶海的小钟子,一个飞身往顾巧身后距离不远的巨岩及树丛间窜去。
她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对,机灵地躲到了另一个大石之后,只探岀半颗头偷看着他的动静。
在海滩上观夕照时,荣焕臣一直有种被盯梢的感觉,这是他征战多年形成的直觉,之后无意间看到巨石及树丛之间似有什么动静,还有铁器的反光,便假作若无其事,而后猛地钻入,果然见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反应极快,或许知道自己慢了一步,为了不被赶上,他朝荣焕臣射出一样暗器。
荣焕臣不得不错身闪开,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个人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他沉默地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最后低头捡起对方射来的暗器,赫然发现是一把短剑。
短剑不到他的小臂长,样式相当独特,剑身棱角分明,护手为球状,不像本朝之物,反而更像……西洋那边的东西。
五岁之前他还与父亲一起生活,对这样形式的短剑,他有印象。荣焕臣的心不由微微一沉,默默将短剑收到了怀里。
当他回到沙滩上,顾巧也从大石后行出,她好奇地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不过是只虫子而已,我还以为是蛇。」他说得若无其事,一把将她拉起。「太阳快下山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否则要天黑了。」
「好啊!」
顾巧嫣然一笑,荣焕臣想牵住她的手,想不到她突然转到他身后,跳起来扑到了他背上。
「人家衣服湿了,石头哥背我回去!」
荣焕臣熟练的托住她的臀往上一抬,直接将人背了起来,没好气地笑道:「你这是吃定我了?」
「谁叫你把我裙子和鞋子弄湿了。」她赖皮地道。
「你还不是把我衣服弄湿了。」
「你放心,我不会嫌你埋汰的!」
夫妻两人就这么打情骂俏地踏上了归途,只不过一个是心事重重的来,轻松自在的回;另一个却是暗自摸着藏在怀中的短剑,心情的转变恰恰相反。
第十章 上司的找碴(1)
回到京师后稍作休整,顾巧穿上了她的深蓝色女官服,简单梳了一个单髻,戴上样式朴素的发冠,看上去俐落又慎重地上衙去了。
鸿胪寺衙门与四夷馆相当不同。四夷馆是上课的地方,馆阁都是独立的,一栋屋子就是一间课室或号舍,整个四夷馆依语种有十一馆,数十间课舍;鸿胪寺衙门就是一栋古朴大气的建筑,重檐垂拱,一进屋几十号人都在一个空间内办差,顶多是根据业务不同占据了不同的方位,上官的位置也比下官要来得大一些。
顾巧是由鸿胪寺的一名序班领进门的,她知道自己的工作可谓无比繁重,所以还将自己的二十几个国子监生全借调过来,务期在西洋外邦使节来临之前将工作做好。
况且如果真要接待西洋使节,肯定是这几个国子监生出面迎宾,也要让他们先来鸿胪寺学学迎宾的流程及礼仪才成。
序班直接将这一行人带到鸿胪寺左丞的面前。
顾巧像模像样地作了一个揖,朗声道:「下官顾巧前来应卯,拜见钱大人……」
钱寺丞显然有些敷衍地打断她。「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谁,顾司正嘛,你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禀大人,这些都是下官在四夷馆的学生,因着下官工作需要得接触许多外邦文字,有他们协助能事半功倍,陛下便准许他们过来一同办事学习……」
听到陛下准许,钱寺丞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那不耐烦的模样,再次无情打断她的话。「本官可没听说报到的还多了这一行人,你要多带人进来,鸿胪寺不管俸禄不供膳食,更不负责诸位的安全,待不了的就自己出去。」
他指了指屋内的其中一个角落,「就那几个空位,你们自行去分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