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治疗呢?」盛昌帝又问,这才是他最重视的。
「这便有些棘手,需要多人配合。」顾巧凝重地道:「在遥远的海外有一种树,名为金鸡纳树,它的树皮中有一种成分可以治疗疟疾。但是这种树我朝并不生长,所以史密斯住在海口村那几年也对此做过研究,寻求替代的植物。」
「最终让他发现了一种叫臭蒿的植物,这种植物在前朝先贤的医学典籍上就有提到,只是它在南方川渝一带盛产,却不能食,气味辛臭,所以被忽略了。
「史密斯留下了由臭蒿提取出治疗疟疾的臭蒿液的办法,臭蒿不能煮沸也不能碰到高热,否则药性全失,处理起来相当麻烦,妾身却是已经从史密斯那里学会了这方法,所以妾身才斗胆求见陛下,请陛下让妾身赴疫区,妾身虽有私心,却也知道孰轻孰重。」
盛昌帝沉吟了一下。「你如何证明所谓的臭蒿液真的有用?」
顾巧早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沉着地回道:「妾身在面圣之前,已经由药铺买到市面上少数流通的臭蒿,花了两日时间提取出了一小瓶臭蒿液,陛下尽可以找个染上疟疾的病人试验其成效,若不能治,请陛下治妾身的罪!」
她说得斩钉截铁,一点后路都不替自己留,盛昌帝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万一事不成,想替她开脱都没办法,届时不知如何向荣焕臣交代。
不过见识过西学某些原理的神奇,盛昌帝其实已经相信了,眼下时间不多,最终还是当机立断地道:「你所求之事,朕准了。」
荣焕臣带来的驻军及太医驻紮在滨州城的衙门,距离海口村不到一日的路程,他除了在第一日瞒着所有人偷偷的赶到顾家去探个究竟,留下安抚的话,之后回到滨州城就忙得再也没有停歇过。
已经一个月过去,天气越来越炎热,染上疟疾的百姓有增无减,荣焕臣急得心火上炎,光是视察及宣抚就已经花费了他大半心力,州城里的百姓因为不得出入,没病的怕自己染病,有病的怕自己死,几乎已快到达忍耐的极限,再一步就是民变,如果真闹到这个地步,他难辞其咎。
他忍不住请来随行的老太医一问究竟,这位太医姓李,是一位清高又古板的人物,在太医院人缘并不好,才会被推着接取这吃力不讨好的任务。
然而来到这个地方,他并没有改变高傲的态度,因为这里即使聚集了不少大夫,他的资历及官位仍是最高,所以此地行医施药几乎是他的一言堂,如今情况恶化,自然头一个便是找他。
李太医来时衣袂飘飘,崭新的长袍一尘不染,与荣焕臣的迩遢形成强烈对比,他退了一步,一副嫌弃的模样,并不想与荣焕臣太靠近。
「荣将军不知寻老夫何事?」他淡淡地问道。
「李太医,你和我说说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染病的百姓都喝了药,为何情况没有改善,反而更多人生病了?」荣焕臣对李太医这种道貌岸然的态度着实有些不满,但碍于对方的医术,所以话说出口勉强保持着礼数。
李太医却不领他这个情,只是照本宣科地道:「所谓疟疾,就是感受了疟邪,内犯心神与卫气相集,与阴争则寒,与阳争则热,所以得了病的病人,或先热后寒,或先寒后热,阴阳相移,盛虚更替,疟邪与卫气相离,汗出症止,故疟疾发有定时。老夫先给大柴胡汤,外解表邪,内通里实;继之以桂苓甘露散清暑泄热,或是白虎汤,清热生津……」
「够了够了,不管你用的大柴胡汤、白虎汤,还是桂苓什么散的,总之我没有见到疫情好转,你可有其他的办法?」对于每次询问李太医都只会掉书袋,荣焕臣听了都心里窝火。
李太医皱了皱眉,清咳一声道:「老夫观古今治疗疟疾之方子,半数皆有常山及蜀漆两味药材,所以老夫打算针对此两味药材,重新碍定一份新的治疟良方……」
「多久?」荣焕臣再一次打断了他的废话。
「这……老夫不敢确定……」李太医沉吟了一会儿,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荣焕臣觉得与这个李太医相处久了,自己的修养简直更上一层楼,居然没有把这一事无成的老家伙一脚踹飞。现在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要争取时间,免得染病的人越来越多,就这李太医一直拖拖拉拉敷衍了事,着实该死。
此时外头突然来了护卫传讯,此人是荣焕臣由府里带来的,名叫李锋,李锋是少数可以直接见到荣焕臣禀报重要之事的人。
「将军,京师又派人来了,现在已经来到衙门外,欲求见将军。」
「派了谁来?」荣焕臣眼睛一亮,要是来人能换掉这个李太医,那就普天同庆了。
「有几名随行的太医,带头的是……」李锋顿了一下,硬着头皮道:「是荣夫人。」
「荣夫人?」他愣了一下,心头顿感不妙。「哪个荣夫人?」
「咱们家的荣夫人。」李锋突然小声地道,他可是知道荣焕臣为了不让夫人前来,刻意在半夜偷偷跑掉的。
荣焕臣脸色一黑,直接大步走了出去。
李太医把这一番对话听清了,冷笑地哼了一声,也慢慢跟了上去,想看荣焕臣家宅不宁的笑话。
他走没几步,已有小兵将顾巧等人带了进来,双方就在二堂的院子相遇。
顾巧痴痴地看着眼前形容憔悴的男人,一脸的胡碴,衣服皱得像梅干菜,人似乎瘦了点,脸颊都出现了微微的凹陷,原本就很深的眼窝更是深得像多了两圈黑洞一般。
原本还有些气他偷跑,现在马上化为了疼惜。「你……」
讵料她一句话都还没说,他已拉下了脸,语气不善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顾巧见他动气,就知他误会了,好言好语地解释道:「我自然是担心爹娘,也担心你,还有更重要的是,陛下让我……」
荣焕臣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我不管你来做什么,现在立刻回去,你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接着他转头向李锋说道:「立刻送夫人回家,你的职务由林勇暂代。」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欲回到屋内,竟是连一句话都不想与她多说的态度。
这等无礼简直令佛也发火,顾巧原本还想放软了姿态与他沟通,但他显然自以为是的认为她就是来捣乱的,这下也不想和颜悦色了,免得还被他瞧不起,把她的低声下气当成是心虚呢!
「荣焕臣你给我站住!」顾巧一声大喝,自从在四夷馆授课后,她喊起人来简直又清亮又明白,还多了丝威严。「我告诉你,我是背负着皇命而来,如果你不让我留在这里,疫情就会加重,更多人会染病死亡,你爱听不听!」
荣焕臣脚步一顿,猛然回头,脸色依旧铁青。「什么皇命?」
「我告诉过你史密斯是医者吧?他早年就告诉过我疟疾的预防及治疗方法,要不是你离京前躲着我,怕我纠缠着你要跟来,还背着我偷跑,在京师时我就能告诉你更多!」
这算是两人相识以来,他第一次真正对她动怒,顾巧从没在他身上受过这种委屈,自然反弹的情绪就更大。
不过不管再怎么生气,她还是知轻重的,便按捺住情绪,把自己先前对皇帝禀报的一切说与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