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它该应的劫。」狐九低沉语气里有着一丝冷意。
「可是它……」她结结巴巴。「虽是好心办坏事,但、但……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它被雷劈吗?真的没有其他挽救的办法?」
「你就这么喜欢帮人渡雷劫?」他眸光乍然凌厉如电。
宝圆一呆。
「是不是不管对方是谁,一遇雷劫你就扑上去挡?」他莫名呼吸急促胸口灼热,阵阵烦躁难当。
「我……」她茫然。
「你真当自己是神仙,能割肉饲鹰、舍己为人还无所不能?」狐九额心又开始隐隐剧烈抽痛起来,烦乱之下,紧握方向盘的指节用力到泛白透青,语带浓浓讽刺。「——你以为你是谁?」
宝圆瑟缩了一下,小小声忙道歉。「九哥,对、对不起啊,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
「你哪里不好?」
她愣了愣,吞吞口水。「我笨,常常会说错话,做错事……九哥不要生气,以后我会乖,我,我听话。」
他猛然一转方向盘,把宾利车停靠在林间寂静的路边,强抑着不断在头颅中蔓延开来的无名剧痛,漂亮深沉的凤眼眯起,瞳孔隐隐变色——
「你以前有没有见过我?」
宝圆傻住了。
「嗯?」他眼神和语气充满威慑与压迫感。
她心脏怦怦狂跳,有点害怕,又有点迟钝的,好半天才勉强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犹豫道:「没、没有吧?」
他目光灼灼,炽烈地紧紧盯着她。
宝圆吓到不敢呼吸,又下意识把小金钱剑牢牢抱在胸前,彷佛在寻找一丝丝安全感……
「……你在怕我?」他眼神有一抹恍惚和莫名的痛楚。
她憋着气,想点头,而后猛摇头。「没、没有。」
「不要怕我。」他瘖哑嗓音里有隐隐莫名哀伤。
狐九不愿承认自己像是陷入魔怔了,可他就是觉得……他和她,以前曾是见过的,而且……不只见过,还是相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头疼欲裂,却怎么苦苦思索回想也找不出和她相关的任何一寸记忆。
——神力搜罗找寻之处,一片空白。
他颓然地垂下头来,大手紧紧地扣着方向盘,闭着双眼……彷佛听见了什么?
……阿九别怕,我保护你啊!
「不,」他喃喃,神魂震荡恍似正被寸寸割裂。「不要你……来。」
宝圆满眼担忧地望着他,小手想碰触安慰他,但听见了「不要你」这三个字,她浑身一颤,脑中像是闪过了破碎片段,快得捉不住……可也足够让她怯怯地缩回了手。
「九哥,你……头很痛吗?要不要去看医生?」她小声问。「我不会开车,不然我帮你叫救护车吧?」
认识这两天来,九哥在她心中是法力高强、无坚不摧的顶顶厉害大能,好像这世间万物万事都没有任何能难倒他的。
可是这一刻,她却觉得他有点……可怜。
不是那种让人同情的可怜,而是那种,那种让她有些心疼的可怜。
狐九沉默克制了许久,最后慢慢拭去了额际渗出的豆大冷汗,心情欠佳地重新发动车子,开车上路。
「吃饭。」
「……嗄?」她呆了呆。
「怎么,你不饿?」他口气又恢复了懒洋洋。
宝圆本来就迟钝,又面对他转换得那么快的情绪,她就更是一脸懵了。
「九哥你,头不痛了吗?」她小小心心地问。
「痛。」
「那你还是去看医生吧!」她急了。
「看到你就头痛。」他哼哼。
「……」宝圆扁嘴——这样就有点伤人了捏。
「谁叫你不承认自己以前认识我?」他妖娆凤眼微挑,开始胡搅蛮缠。
宝圆这下也有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软嫩嗓音苦恼地嘟囔,「九哥你要讲道理呀,我真的以前不认识你嘛,你自己以前不是也不认识我吗?」
狐九一滞,而后愤愤然地扭头直视前方路况。「——等一下不给你点大杯珍珠奶茶了。」
「我……」
「今晚只准把饭菜都吃光,没有珍珠奶茶,也没有饭后甜点了。」他发出「强大」的威胁。
不知道为什么……宝圆偷偷瞄着这样傲娇嚣张跋扈的九哥,突然很想笑。
「好,都听九哥的。」她小小咧嘴。
狐九板着脸不说话,嘴角却不自禁微微上扬,而后又忙抿了回去。
「哼。」
第7章(1)
深夜,狐九惫懒地坐在山庄天台上的宽大南洋风藤编沙发椅内,长腿舒服地伸展靠在脚凳上,一头乌黑长发铺散在背后,手持一杯威士忌轻轻摇晃着,嗅闻着那淡淡醇厚如橡木如烟燻坚果的酒香。
他住在山巅之上最高处,山岚雾气掩映下,隐隐约约可见到大片大片的人类城市灯海如星子璀璨铺地……
而在远处另一处较矮的山势中,有座百年小道观,里面正睡着他那脑子不灵光的小跟班。
他随随便便用神识一探,就窥见了小跟班宝圆明明累得呵欠连天,还是硬撑着上网查了好几个小时,关于史密斯大药厂的任何相关消息。
小男孩乔已经上了天堂,纵然和她定了契,八十多年都等了,也不急着这三五个月就要看到结果。
可是宝圆却傻乎乎地把这事背在了自己身上,好像一日没有完成,就一日不能放下重担。
她这是……驮什么驮成习惯了?
数千年来,狐九游走在人间,见沧海桑田变幻、王朝轮替更迭……有无数出生的婴孩呱呱坠地,彷佛转瞬间又垂垂老矣逝去。
嘈闹的、征战的、纯朴的、平凡的、温馨的、丑恶的……都是人间。
人类也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他们有着最光明的道德,也有着最堕落的邪恶,不像百兽,弱肉强食只是为了生存,可等填饱肚子后就基本没什么事了。
比如说,他就没听说过某只动物因为看另一只动物不爽,所以在兽群中到处散布谣言,或是联合一大群动物朋友去霸凌那一只动物的。
人哪,经常都是闲出来的坏毛病。
可是不管凡人和动物,甚至是妖精鬼怪界,狐九还从没见过像宝圆这么……单蠢的,嗯,东西。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心,对于白日的剧痛心有余悸,却也更加疑惑难忍。
——他们,以前真的不相识吗?
狐九饮完了那杯威士忌,静静合上眼。
高山清新冷冽的晚风猎猎作响,山间虫声唧唧、雀鸟低鸣……
……依稀彷佛,月落日升,流光倒转。
宁静的小村落里,有条古老的河蜿蜒流淌而过,它自远方的山巅奔落而下,滋润养活了山脚下数个村庄。
人们靠着这条河用水车引流灌溉农田,日日挑水归家饮用,烧饭洗衣,春夏时分孩童光着小身子在河边扑腾划水嬉戏,村民泛舟撒网捕鱼虾。
这条河也并不是一贯这般温柔宁静,和村人紧紧唇齿相依。
听说以前每年都有暴雨侵袭,导致河水暴涨成灾,洪水一来,几乎都要淹没了大半良田和村庄房舍,致使几处村落百姓皆苦不堪言。
但相传三百年前,曾有个游方道士偶然经过此处,在堪舆了风水后,便让村民从高山搬来一大块坚硬朴拙的石头,雕造成一只镇河小石牛驮着镇水碑文,掷入河底最深处。
自那日后,说也神奇玄妙,这条河便再也没有肆流泛滥、毁坏百姓农田屋舍过了。
时光冉冉,岁月如织,村子里的小孩儿长大成青年,又娶妻生子,生生不息……
河畔大柳树下,有个娇小的身影蹲坐在柔软如茵的青草地里,正着迷地看着一窝蚂蚁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