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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念头让他愉快地忍住疼痛,手撑床板试图起身,可他太高估自己了,任何一个小小的移动都让他疼到冷汗直流,几次好不容易撑直手肘,下一刻无力的手臂却又松开,任由身躯摔回床上。

  废了吗?他怀疑自己。

  即使如此他也不肯放弃,咬紧牙关,凭借意志力强忍疼痛侵袭,一寸寸、一分分地,他把自己从床上撑起,当背靠在墙壁那刻,他长长地松口气。

  痛死了,此生从未经历的疼痛,但是他在笑,彷佛成功征服了些什么。



  他从来都不相信,倘若真心想做好某件事会做不成。

  在十数次的深吸深吐气之后,他缓慢转头,细细观察周遭。

  这是一间小屋,小屋不是形容词,是真的不大,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横放在窗前的长桌,桌上有笔墨纸砚,还有本看到一半倒盖着的蓝皮册子,所有家具都是竹子做的,连身下的床也是竹子做成。

  带着春寒的天气,窗户却敞开着,窗子很低,往外看去,阳光明媚,牵牛花爬满篱笆。

  他有点焦虑,但数不清的紫色牵牛花迎风招摇,莫名地安抚了他的焦虑,彷佛带着某种厘不清的魔力,让他觉得可以不担心。

  他被救了?



  救他的是吴国人还是周国人?

  什么都没做,却又觉得累了,眼皮陡然变得沉重,他身子一软滑回床上,刚才的努力全数作废,闭上眼睛用力吸气,牵牛花没有香气,但它努力绽放的模样激励了他。

  对的,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即使被吴国人所救也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着就好……想到这里,嘴角缓缓绽放一抹微笑。

  微笑扩大,因为他闻到粥米香,里头放了肉末吧,肚子咕噜噜响起来。

  多久没吃东西了?不知道,他连昏睡多久都不知道,不过会痛、会饿,即使这些不是太美妙的感觉,却能证明他还活着,因此他欢迎!

  侧耳倾听,那是女子的脚步声,轻轻的、带点小心翼翼,脑海中浮上娘子的身影,娘子蹑手蹑脚地朝他靠近……他在幻想中惬意着。

  脚步越来越近,他听见她的手贴到门扇上,嘎吱……竹门被推开,竹子的冷香随着春风钻进来,他想张眼,但沉重的眼皮拒绝他的想望。

  “你醒了吗?”

  很轻却无比熟悉的声音?心中一震,他用尽力气打开眼皮。

  他看见了,看见纤细窈窕的背影,看见她把托盘放在桌面上。

  真的是她?怎么能够?心脏剧烈的撞击声让他怀疑下一刻自己即将死于心悸。

  她怎会出现?张大的眼睛瞬间蓄满泪水,他激动到无法说话,女子脚步依旧轻盈,翩然地朝自己走来。

  是作梦吗?不是作梦吧!她这样鲜活地站在跟前啊……

  顾不得疼痛,他猛地朝她倾身,眼看下一刻就要摔落床底,女子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住,刚要开口询问他身体状况,他的声音却早一步钻入耳膜——

  “娘子,我想你了……”

  第一章 急匆匆成婚(1)

  亦画不想上花轿,即使明白这是为了保全性命,心底依旧不愿。

  哥哥愁了眉目好言相劝,“但凡有一点办法,哥哥都不舍让你出嫁。”

  换言之,是真的没有办法、真的穷途末路了?她很后悔,若是那年他们兄妹不上京城就好,或许他们不至于死于那场瘟疫,或许他们能在家乡安安稳稳地当个采菊翁。

  可不可以重头来过?这个问题在哥哥为她定下亲事那天她幽幽问出。

  哥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望向窗外那盆只有绿叶的菊花,弯下眉头,带着她看不懂的微笑,回答,“即便从头来过,我会做同样的选择。”

  她生气、她发狂!留名青史就这般重要?甚至比活着更重要?她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想法,难道是因为她非男儿身?

  哥哥替她找的丈夫叫裘善,没见过,但哥哥说他品德高尚、值得托付。

  哥哥说:“裘善不会让你受苦,他是个有担当的男子,眼下朝廷要用兵,身为郭大将军看重的部属,定能给你争回诰命。”

  她在乎诰命吗?笑话,她从来都不在乎那点儿虚名,她更在乎哥哥能不能平安渡过眼前风暴。

  握紧哥哥双手,亦画咬紧牙关、斩钉截铁说道:“我不嫁,若皇帝非要哥哥死,我便亲手为哥哥收尸,若皇帝要亦画死,我可以引颈就戮。”

  不就是死嘛,谁的人生不会经历这遭?

  哥哥心疼回望,口气比她的郑重更郑重。“若真有那天,你要哥哥死不瞑目?”

  就这样两兄妹看着彼此,谁也不肯说话,但最终的最终……为哥哥的“瞑目”,她还是点头同意这门婚事。

  被哥哥背上花轿时,她哭成泪人儿,斑斑驳驳的泪水滴上哥哥后背,交织出满月复伤心哀怨,临行,哥哥一句“保重”,她真不懂啊,哥哥凭什么要她保重,却无法自我保重?

  摇摇晃晃,外头的笙箫锣鼓像隔了世界似的,一时间,她分不清楚自己置身何处。

  直到花轿停下,有人对着轿门,不重却稳稳的踢了三下,轿帘掀开,光线自喜帕外头穿进来,只见一只指节处满布厚茧的手掌伸来,手腕正中央有颗怵目鲜红的朱砂痣,手掌宽大、红润也干燥,一条明显的粗线横过掌心,那是俗称的断掌。

  男儿断掌千斤两,女子断掌过房养。

  女子断掌是命运坎坷,而男子断掌却是成就事业、富贵双全,可见男女打从出生那刻就大不相同,因此就算她把脑袋拧下来也无法理解,为何哥哥情愿赴死也非要尽忠?

  闭了闭眼,满腔忿忿,她不肯却终究还是把手交迭上去。

  喜轿外头,面色凝重的裘善终于接到她软女敕小手,松口气,露出笑意。

  他的手很热,近乎滚烫了,她掌心的微凉气息迅速被热度取代,源源不断的温暖藉此传导入心,那烫……烫得她两眼发酸。

  然他却不敢握得太紧,应该说是——他握得小心翼翼。

  彷佛担心捏破她的伤心,他动作轻柔、无比珍重,深怕她在自己手中化了、融了,怕她凭空蒸发。

  亦画扶稳后慢慢走下花轿,他腿长步伐大,却频频转头配合她的小脚步,两人慢吞吞地来到炭盆前方。

  目光转过,裘善两道粗浓眉不友善地勾搭成团,形成两条丑不拉叽的毛毛虫。

  炭盆里火烧得旺盛,火苗蹭蹭往上窜,这么大的火,别说小姑娘,便是男孩想跨过去都需要斟酌斟酌。这是下马威吗?

  本就长着一张气势汹汹的土匪脸,现在心口怒焰炽烈,脸色难看得令人胆颤,视线扫过,他在人群中看见母亲身边的李嬷嬷,目光对接,她吓得低头旋身,快步离开现场。

  不顾宾客云集,他弯下腰抱起新娘,亦画还来不及恐惧惊呼,一双大长腿已经稳稳地带着两人过火盆。

  猛然被抱起,亦画倒抽气,这是陌生怀抱,本该惊慌的,但他的脚步稳稳当当,虽喜帕阻隔视线,她却能感受到他的仔细谨慎,于是这堵宽厚胸膛莫名地让无措的她安下心。

  裘善朋友不多,多的是战友,因此来参加婚礼的除郭大将军之外,其他的全是粗汉子、好兄弟,武官本就对世俗礼仪不屑一顾,因此当裘善把新娘抱起来,迎来的不是指责鄙视,而是拍案叫绝。

  “好样的!”

  “兄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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