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手起手落飞快拔起几株药草,找石头剁烂,敷在裘善的伤口上。
  也不知是药草发挥效用还是裘善的求生意志高昂,总之他熬过来了,伤势渐渐趋于稳定,小刀背起昏迷中的裘将军往回跑。
  身上负人,这一路整整走了十几天,直到遇见到处寻找同袍的队员们,脑海那根紧绷的弦咚地断了。
  他只来得及说一句,“将军为救郭煜,被砍成重伤……”
  语毕,他累得昏死过去。
  两人被带回军营,军医来了,讶异裘善的求生意志,但即使如此他们也不认为裘善还能清醒过来。
  看着毫无血色的脸,岳璘心底诅咒郭煜千百次,裘善就不该心软、不该同意郭盛的请求,爱子之心是他自己的事,旁人何必为他收烂摊?百人出任务,几乎全数歼灭,裘善连自己都搭进去,帮这个忙代价太高。
  郭大将军不晓得郭煜做了什么,但既然被救却迟迟不归营,是因为……清楚自己已然闯下滔天大祸,没有勇气回来面对?
  他怒极恨极,却无法放弃儿子,只能召集士兵数度上山寻人,但连日搜寻始终找不到郭煜踪迹。
  有人说他被野兽吞了,做此猜测时那些人眼底有隐隐的爽快跟幸灾乐祸。
  郭盛懂,所有人都为裘善感到不值。
  一个愚蠢的儿子逼得堂堂大将躲在营账里不敢见人。
  郭盛很伤心,却连伤心都不能宣之于口,他不明白是怎样的因果让他养出这样的儿子?
  可如果郭煜真被野兽吞噬……风里来火里去,刀口舌忝血了一辈子,最终落了个连摔盆的都没有的下场,造孽啊!
  ***
  这几天岳璘始终待在裘善床边。
  眼底一抹悲怜,他再清楚不过,身为将军失去右臂等同于失去未来,裘善算是毁了,现在他都不确定,清醒对裘善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或许就此死去才叫幸运。
  意难平……英雄就此陨落……
  自己与皇上对裘善寄予希望,他们都相信假以时日裘善定能取代郭盛成为朝堂的定海神针,有他在,哪怕敌军兴风作浪。
  谁知吴楚联兵尚未解决,燕国仍是大周脖子上悬而未解的刀,裘善却毁了,毁在一个纨裤子弟手上。
  该死的郭煜,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直到现在他还不敢对亦画提起此事,虽然已经和离,可他清楚亦画依旧在乎裘善,从她每封信里都问上一句“他安好否”可以明白,即使两人再无相干,她依旧希望他安好无缺。
  这样的在乎……裘善早就入了亦画的心,对吧?
  裘善之于妹妹,不仅是个“好男人”,还是个值得欣赏、看重、崇拜的男人对吧?
  从小一路宠大的妹妹,他比谁都清楚,倘若裘善功成名就,她定会遥寄祝福,安于在渝州的平淡生活,要是让她知道裘善变成这副残破模样,她定会不顾一切回到他身边,即使那个裘府于她还是虎窝狼穴。
  他自私,他不愿意妹妹如此牺牲,妹妹值得更好的生活、更好的男人,即使他也欣赏裘善的方方面面。
  那怎么办呢?瞒着、骗着?
  对,不能亦画知道,她怀有身孕,万一冲击太大伤了月复中胎儿,后悔莫及。都别说吧,等到纸再也包不住火时……再谈。
  走到桌边,岳璘提笔写下:战事已了,一切安好。
  ***
  男人的伤势并不严重,虽然身上有大大小小伤口,但都是皮肉伤、于性命无碍,最严重的还是踩到陷阱的那条腿,陈伯已经帮他处理过。
  照理说应该很快清醒的,可他却整整昏睡数个日夜。
  大家都不明白是什么吸引了亦画,一得空她就会坐在床边,看着沉睡的男人。
  青荷用女人的直觉笃定做出结论,“因为他好看。”
  他是真的好看,在青荷眼里,自家少爷的颜值打遍天下无敌手,可这个陌生男子的出现让她对男人漂亮的评价更上一层楼。
  但真是因为他好看吗?
  并不是。
  亦画将他的左臂从棉被中拉出来,看着他掌心中那道明显的粗横线,最终停在朱砂痣上头,更明显了……
  刚带他回来的时候断掌和红痣还没有这么清楚。
  是错觉吗?是错觉吧,这两种东西都不会在短短几天之内发生变化,她的错觉是因为……裘善,因为那个要给她编花环、烤鱼,要把皎皎抓回来陪她玩,还给她买山楂糖的男人。
  她何尝不明白,这样的联想太过牵强,但她就剩下这一点点想望,牵强便牵强吧。
  裘善还好吗?
  傻问题,他肯定是好的,不好官阶能一升再升?这样的他将会是所有女人的香铮铮,再轮不到她这个下堂妇来觊觎。
  “小姐。”青荷手里端着药碗。
  “给我吧。”
  青荷把药碗递过去,带着对八卦的好奇心,看看小姐,再看看男人。
  他很奇怪,明明昏迷中,却是谁喂药都咬紧牙关打死不张口,独独小姐喂时他自会乖乖张嘴,如果不是陈伯号脉,确定他尚未清醒,谁都要怀疑他的昏迷是在做戏。
  为此阿龙特地进城里请来大夫,但城中大夫的说法与陈伯一致,说他气血充裕很快就会醒来。
  意思就是别担心、没啥大事,但没大事的他却始终昏迷。
  “小姐,要不要再请个大夫回来?”
  “再等几天看看吧,他呼吸沉稳、脉象正常,也许只是太累,需要多休息。”药还有点烫,亦画轻轻搅动药汁散热。
  “阿虎刚回来,经过墨与斋时掌柜的追出来,说小梁哥写信回来,小姐的画都卖出去了,价钱比想像中高两成,让小姐如果有画就尽快送过去,还问问小姐愿不愿意重新拟定契约。”
  这是个好消息,她胸无大志,没想过当“大家”,小时候学画纯粹是因为喜欢,哪料得到会成为醐口技艺,人生变数太多,多到难以估计。“现在还担心你家小姐养不活孩子吗?”
  “早就不担心,只是心疼小姐大着肚子成天趴在案桌上画画,好辛苦的呢,要不小姐教我画,以后我来帮忙。”
  亦画咯咯轻笑,青荷啥事都想代她辛苦、为她忙,恨不得连出恭都帮上手。“你别老是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小姐是主子,青荷是奴婢,奴婢本该一门心思全在小姐身上。”
  “你这样说话,阿龙肯定要伤心。”
  “关阿龙什么事?”她一头雾水。
  看着不开窍的青荷,亦画摇头,阿龙还有得等啦。她佯装生气道:“你说呢?没心没肺的家伙,下去吧,自己好好想想。”
  青荷不明白自己说错什么,皱起两道眉毛,带着满脑子疑惑出去,想不出答案,脑门痛得很。
  算了!直接找阿龙问去。
  门关上,亦画在男人耳边说:“喝药了,可别剩下,要喝光光伤口才会好得快。”
  对着昏迷的男人说话看起来有点愚蠢,可偏偏就是这么蠢的举动让沉睡的男人微微张开口。
  药一口一口喝完,他像孩子似的还咂了咂嘴巴。
  擦掉他嘴边药汁,亦画像哄孩子般道:“好好休息,争取早点痊癒。”
  拉拉他的被子,将枕头调正,将他的手塞进棉被……碰触到陌生男子的手时,那个感觉跟裘善很像。
  男人的手都这样吗?宽大、干燥,指节间粗粗的茧子微微磨蹭,给她带来一阵阵心悸。
  分明是在昏睡中,他的手指却蜷缩起来握紧她的。
  一惊,她慌忙抽回手,慌乱中她的手滑过他的耳朵,倏地,手指被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