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宇庆叹了一口气,拍抚着他的肩膀,「没事了。」
见儿子大哭,刚才还深陷在恐惧之中的许氏也回过神来,彷佛感受到儿子深埋在心底的悲痛无助,她也哭了。
「绍安,娘……」许氏趴跪在地,「娘对不住你,娘对不住你……」
看着他们母子俩,秀妍一阵鼻酸,红了眼眶。
李绍安知道楼宇庆夫妻俩来找他,是因为他们相信纵火之事并非出自他本意,也表示他们体谅他的处境,甚至原谅了他,否则他们是不会来寻他的。
他要如何回报他们夫妻俩的恩情及信任呢?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被控制、被勒索,唯有选择反抗,才能给自己及娘亲寻一条活路。
于是,他要他娘亲去街市买几样吃食,并打一壶酒回来款待楼宇庆夫妻俩,借以支开她。
许氏从鬼门关前被抢救回来,内心充满着对儿子的愧疚及对楼宇庆夫妻俩的感谢,没多想地就立刻出门去了。
她一离开,李绍安便在楼宇庆跟前下跪,「少爷,我对不住你跟少夫人。」
「起来。」楼宇庆以命令的语气说,「我们不是来让你下跪的。」
秀妍亲自将他扶起,温柔笑叹着,「你啊,差点又犯了更不可原谅的蠢事。」
「少夫人,我、我真不是故意纵火的,我……」
「我跟宇庆都知道。」她打断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若真的想伤害松风,烧的就不会是旁边的马厩,也不会为了救马弄得自己一身伤。」
闻言,李绍安红着眼眶,眼底满是感激。
「我们已经知道你的身世,也猜到你为何听从胡大骏的指使,意图伤害楼家的马匹。」
秀妍眼里没有一丝的责怪,反倒满溢着体谅跟怜悯,「你是为了你娘亲吧?」
李绍安眉一紧,鼻一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别怪你娘,她也是个可怜人,将自己的人生押在一个无情的男人身上,她想必也付出相当的代价。」
李绍安惊讶地看着她,年纪轻轻的她为何有这般洞悉人心的能力?她从来不在他们母子俩的生活里,却看透了一切。
「少夫人,你真的是个不可思议的人……」他说。
楼宇庆一笑,「我妻子确实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简直像是个看不见尽头的无底洞。」
秀妍蹙眉轻啐一记,笑斥着道:「有人这样形容的吗?」
「还请娘子赐教。」楼宇庆拱手一揖。
秀妍知道他是为了让气氛轻松些,也让李绍安不那么悲伤。他看似是个粗人,却总有着令人惊奇的细腻及体贴。
「你应该说我像是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山,什么无底洞?好像里面住了什么妖魔鬼怪一样。」她说。
听着他们夫妻俩的有趣对话,李绍安脸上的线条缓和轻松了许多。
「我说你啊……」楼宇庆捏着他的肩膀,「另外找个地方安顿你娘亲,然后回楼家的马场做事,永远都别再跟胡家有什么瓜葛了。」
楼宇庆愿意不计前嫌接纳他,他是万分感激且乐意的,但他却不能这样毫无羞耻心,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般的回到马场。
「少爷,少夫人,我不能这样回去。」他直视着他们夫妻俩,眼神坚定,「我得让胡家付出代价,我得对得起你们。」
楼宇庆跟秀妍微顿。
「我楼宇庆向来不惹事,却是个有仇报仇,以眼还眼的人。」他说,「让胡家付出代价那是一定的,但你是胡大骏的亲儿,不管我要如何对胡大骏展开反击都不会让你涉入其中。」
「没错。」秀妍眼神温柔地看着李绍安,「我们知道你想报答我们,但他终究是你的亲爹,我们不希望你——」
「少爷,少夫人,」李绍安毅然地打断她说道,「我爹是李秀峰,以前是,以后也是。胡家不循正途,甚至为了求胜不惜伤害马匹,他们根本不该有参加拣择的资格。」
见他意志坚决,楼宇庆跟秀妍又互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少爷跟少夫人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也不知道我纵火之事已经败露,只以为我是受伤回家疗养……」李绍安目光一凝,「少爷,请让我戴罪立功。」
楼宇庆彷佛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若有所思。
须臾,他深深地注视着李绍安,神情沉静地道:「说来听听吧!」
胡府西侧小门,一辆老旧的小型马车停在高墙外。
黄志廷站在车旁,神情有点不安,不一会儿,有人打开侧门出来,正是胡大骏。
「老胡……」黄志廷上前,「绍安在车上。」
胡大骏神情一凝,「怎么把他带来这儿了?」
「他来找我,说有要紧的事要跟你说。」黄志廷无奈,「我拗不过他,就带他来了。」
此时,李绍安从车上下来,神情不安且愧疚。
「老爷,我、我是来求老爷再给我一次机会的。」他卑微地说道。
闻言,胡大骏微顿,「你说什么?再给你一次机会?」
「是的。」李绍安直视着他,「我不想再看娘伤心,也不想过着这种不能喊您一声爹的日子。」说着,他红了眼眶。
见状,胡大骏挑了挑眉头。
「之前让老爷失望,我也感到很懊恼……」他态度卑微又恳切,「只要老爷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胡大骏语带试探地问:「你要如何表现?再纵一次火?」
「当然不成。」他说,「若马场接二连三走水,楼宇庆一定会起疑,所以直到松风参加拣择之前,我们都不该再有任何动作。」
胡大骏眉心一挥,「那你如何让楼家的马无法参加拣择?」
「军马拣择是非常严格慎重之事,所以从始至今参加拣择的马商或育马人依报名组别,一组不得超过四人。」
「没错。」胡大骏疑惑地看着他,「然后呢?」
「老爷要松风不能参加拣择,我就让它不能参加拣择。」他续道:「胡家最大的对手就是楼家,只要楼家的马在参加拣择时失控或是无法上场,胡家便能拿下朝廷的单子。」
胡大骏对他的提议极具兴趣,急问:「你有什么办法?」
「拣择那天胡家除了马医及驯马人,还有谁会进到马政司?」
「当然是我跟成安。」胡大骏说。
「那好。」李绍安神情严肃地,「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少爷是自己人,断不会说溜半个字。」说着,他自袖里取出一个小锦囊。
胡大骏看着那锦囊,狐疑地问:「这是什么?」
「蝮蛇粉。」他说,「只要在松风的水里加入过量的蝮蛇粉,它便会心跳加速,过度亢奋而难以驾驭控制。」
胡大骏听着,眼睛倏地一亮。
「这蝮蛇粉是由中介蝮、铜头蝮蛇及黑眉蝮蛇三种不同品种的蝮蛇炮制研磨而成,药性极为阴寒。」说着,他将锦囊收入袖中,「这次拣择,楼宇庆夫妻俩会带着我同行,到时我会想办法让楼家的驯马人离开马马厩,再由我把风,让少爷进到马廐中下药,少爷下完药便赶紧离开,此事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胡大骏脸上展露笑容,「甚好,爹就知道你是个有用的。」
「老爷,」李绍安眼神坚定而诚挚,「我们母子二人已经受够了那不见天日,只能像阴沟耗子般躲藏的日子了,我娘亲她殷殷期盼二十余载,心心念念着的便是正大光明地进到胡家,而我……我也不想过窝囊的日子了。」说着,他红了眼眶,一副泓然欲泣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