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心就发软,瞪人的气势顿时烟消云散。
……是说她有何资格生气?
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
单掌抹了把脸,肤底透出的热气如何也抹不去,她再一次无声深叹,挪动着翘臀儿和两条长腿打算悄悄下榻,只是这一动,表情顿时呲牙咧嘴,呼疼的呻吟声险些从唇间逸出。
谢馥宇最终咬着牙、忍着周身的瘦疼和腿间的不适,一寸寸慢腾腾地挪移,挪啊挪的,好不容易才让双脚踩在地面上。
她刻意放下两边床幔,挡着渐渐转亮的天光,就盼傅靖战可以睡得更沉更久些,千万别在这时候醒来。
毕竟……实在是太过丢脸啊!
尤其当她瞥见被随意抛在地上的衣物与靴袜,有他的更有她的,昨夜种种一一浮现,都让她想挖个地洞把自己给活埋了事。
在她强吻他后,彼此的身躯好像就没分开过,他俩从小灶房那儿开始纠缠不休,一路“打”到正屋廊前来,再继续“打”进她的卧房榻上,两人卸下的衣衫、腰带、裤子和靴袜,也随着他俩“打斗”的过程沿途迤逦进了房里。
真的没脸见人啊真的!
发酒疯的她好像又翻身跨坐在他腰间,再次拿他当马骑了,要她此时此刻去面对清醒的傅长安,实在太强人所难!
她向来胆肥心宽,在抛下镇国公府的门第来到东海后变得更是没脸没皮,但在傅长安面前,好像那些从来与她不相关的心绪便接二连三冒出来,羞赧的、怯懦的、心虚的、欲念涌动的、令人辗转沉吟的……她不想面对。
至少眼下,她还不想面对。
所以,逃吧。
黄土官道从一片茂密竹林间开通穿过,此处设置着一座驿站。竹林边上的这座最规模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儿有食物有饮水有草料,可供人与坐骑休憩和过夜。
外貌既黑又瘦的老驿丞年近六十,独子带着媳妇儿随商队走南闯北去了,他一个小老儿就带着自家婆娘和一双孙儿孙女同住在驿站后头的小小别院,一家人把驿站里的大小事务全数包下,平日里的清扫打理以及灶房和马厩里的活儿便也无须额外请人。
今日的竹林驿站一如往常平静,然却在满天霞红、归鸟群群之际,老驿丞提前得到知会,有一支一十八骑的官方马队打算今夜在驿站落脚歇息。
一下子整座驿站动将起来,忙碌得不得了,简直是鸡飞蛋打加上鸡飞狗跳。
终于啊终于,顺利迎进官方的马队,老驿丞抬眼一见到马队里的“带头大爷”不禁咧嘴笑开、心花怒放的,宛如见到好友一般。
傅靖战领着这一支由圣上直接授权的皇家隐卫进到竹林驿站时,确实有从老驿丞闪亮亮的眼神中感受到欢迎之喜,他遂淡然勾唇,并朝对方微微颔首作为招呼,跟着才翻身下马。
老驿丞忙上前为他牵马,很快安置好一切后,又忙着替众人张罗热腾腾的晚膳和茶水,还得提供足够的清水供他们洗漱涤尘。
待忙完驿站里负责的所有琐事,一轮落日早都坠入群山之后,而高挂在穹苍之上的是一弯明月与繁星点点。
老驿丞手提一壶酿茶,在原地踌躇几息,想了想还是提着浓茶走向此刻正静坐在官道旁奉茶小亭内的“带头大爷”。
老驿丞并非攀龙附凤之辈,对“带头大爷”之所以心存好感,全因上回对方带队来驿站投宿之际,他家甫满十岁的长孙在竹林深处不小心遭逢毒蛇咬伤,当时把长孙驮回驿站时他都不抱希望了,却是这位身分尊贵的“带头大爷”一把划开孩子小腿肚上的蛇吻咬痕,并及时吸出大量毒血,再辅以解毒良药补气吊命,终才保住他家孙儿一缕生息。
个把月过去了,一切动荡皆已稳下,小小的竹林驿站再次迎来贵客入住,老驿丞见到“熟客”兼“恩人”,皱巴巴的老脸上自然是欣喜流露。
“世子爷……唔,世子爷啊……安王世子爷——”老驿丞唤了又唤,声量微微扬高,终把望着穹苍出神的傅靖战唤回神识。
“唔……原来是驿丞老伯,不知有何事?”蓦然回神的傅靖战淡然一笑,表情甚是微妙,令人难以分辨其中的喜怒与哀乐。
老驿丞完全没想深探,仅提了提手中茶壶,笑道:“给世子爷您孝敬香茶来啦,只求您别嫌弃,多少喝上几口,即便称不上什么绝顶好茶,但解乏解渴、拔凉败火那肯定是有功效的,世子爷您多少喝些吧。”
官道边的奉茶小亭常年摆着清茶与茶具,傅靖战此时很自然地挑起一只干净陶杯,接过对方注入的茶水,浓酿香盛,他将陶杯凑近鼻下深吸了几息,紧皱的眉峰稍见松缓。
已过去整整五个日夜了,自他那天被“遗弃”在石板矮墙圈围的小小家屋中,到如今都已过去五天五夜。
这几日他领着隐卫不断赶路,经过沿途的驿站仅稍作休息并不过夜,直到今晚才决定在此留宿休整,明日一早再继续赶回帝京。
傅靖战之所以如此为之,一是想尽快回帝京复命,二是想尽速安排好手边的人事物,好让自身能无后顾之忧去追寻“遗弃”他的那个人。
那一日,他睡到日上三竿,醒在她的大杨上,独属于她的气息将他包拢,令他得以放松,好似有好长一段时候未曾眠觉眠得那样好。
醒来时见她不在身边,他撩开床幔一探,杨尾那张红木矮几上摆着一迭衣物,整整齐齐搁着,是他昨晚被她还有急不可耐的自己拉扯卸下的衣衫和裤子,连靴机亦都整齐摆放。
他散着发简单整装,开始在屋内屋外寻找她的身影,心绪一路从醒来时的满足欢偷到期盼见到她的紧张腼腆,再到寻不到人时的忐忑不安,当真起伏难平,直到一名同住在韵芦巷里的小男孩跑来传话——
“宇姊姊交代过了,大哥哥睡醒就自行离开吧,阿牛来负责关窗关门上大锁,这样猫儿狗儿才不会胡乱跑进屋里。”
一听“上大锁”三字,傅靖战都觉得那只大锁直接砸在他心口。
阿牛似乎看出他表情古怪,遂殷勤解释道:“每回都是这样的,宇姊姊上船做事,出去一趟少说也得大半个月,都是我帮忙看家,等宇姊姊回来就会给阿牛带好吃好玩的。”
于是乎,他从这个名叫阿牛的小男孩口中得知,漕帮这一日有船货北送,谢馥宇一早就上了那条大船,随船离开这座海沧城。
她再一次选择在两人欢爱过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一再被留下来的他……老实说,他不确定该要有何种感觉。
愤怒、错愕、迷惑、傍徨,好像全都有之。种种情绪混在一块儿,便分不清到底是气恼多些抑或不安多些,毕竟与她之间是他命中最难以言喻的牵连。
仔细嗅过茶香后,傅靖战以杯就口轻轻啜饮,美好的茶汤润过微燥的唇舌和喉间,他不禁吁出一口气来。“多谢老伯。”
老驿丞摆了摆手表示没什么的,提着茶壶又为他添了些,笑问:“世子爷此趟前去东海,可有寻到您要找的那位姑娘?”
傅靖战先是微楞,很快记起上回在竹林驿站过夜时也曾同对方在这奉茶小亭里聊过话,当时他确实提过要去寻一名姑娘。
老驿丞道:“世子爷虽没言明,但小的到底较您多活了数十载,那一日听您说话的口吻,看您说话的神态,世子爷要找的那位姑娘对您而言想必十分紧要,是被您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