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爷虽称不上好女色,但除正妃外,府中亦纳有两名侧妃以及三位贵妾,正妃所出的子嗣除了嫡长子傅靖战外,还有一名去年初冬才诞下的女娃儿,兄妹俩差了整整十岁。
也许安王妃正因年近四旬还执意要生下这个女娃,才导致她原就需要长期调养的身子加速虚败,在大龄之年艰难诞下孩儿后终至香消玉殒。
此刻,听到谢家小爷提及自家亲妹妹,傅靖战蓦地反掌挣开束缚。
他俩一边是挣得甚巧,另一边则放得颇快,谢馥宇并未变招再攻,而是老老实实退回原位,肩并肩挨着对方盘腿而坐。
“傅长安啊傅长安,有亲妹子可以疼,真香啊是不?”挤眉弄眼的,谢馥宇毫不吝啬地流露出艳羡表情。
傅靖战年岁虽小,却也知镇国公府的谢小爷闹的是哪门子谱。
一会儿要他莫哭。
一会儿要他痛痛快快地哭。
一会儿又说他没什么好哭。
谢馥宇这是存心闹上门,要他哭不得、笑不得,要他看明白尽管逝者已矣,生者却还等着他的照料,要他这个小小的安王世子爷立定心志,昂首大步,勇往前行。
好似再如何艰难的世道,都有容他们一闯再闯的机运。
于是见那人咧嘴笑开,傅靖战回以诚挚浅笑,神情难掩寂寥却也淡然颔首,“你说得对,还有妹妹呢。娘亲不在了,妹妹还需我照看,她……她连娘亲的模样都记不得,我得帮她记好,往后再慢慢说与她听。”略顿。“我得好好护着她,护她一辈子。”
“嗯。”谢馥宇小脑袋瓜赞同般一点,拍拍好友肩膀笑道:“你这个当兄长的自当护着妹子一辈子,但女儿家在家靠父母兄弟,出嫁就得从了夫婿,你想护她,就得睁大眼睛帮她选一门好亲事是不?”
傅靖战脑子再好使,小小年岁的男孩一时间对于亲妹子的姻缘哪里想得周全,他蓦地怔住,俊秀五官透出几分无辜。
谢馥宇哈哈大笑,一臂揽上他的肩头摇了摇。“有什么好担心?我这儿现成一个乘龙快婿不是吗?往后小妹长大了,你就作主把她嫁给我,嫁进我镇国公府来享福,我让小妹吃香喝辣天天快活,谁也欺负不了她,我同你一块儿护着她不就得了?”
傅靖战气息明显一顿,俊目瞬也不瞬直瞅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小脸蛋。
那是一张容貌过分细致的脸蛋儿,杏眸琼鼻配上墨眉朱唇,颊面宛若染了红泽的梅腮,一头乌亮长发高高束起,垂荡而下的是如白瀑下千尺一般的洒然。
“不成……真不成的……”傅靖战下意识喃喃。
闻言,谢馥宇双眉扭起一脸恶狠。“你说啥不成?我……不成?怎么?你是怕咱护不了你家亲亲小妹吗?”岂非太小看他!
结果傅靖战缓缓摇了摇头,落在谢馥宇脸上的目光依旧无比专注,像要将他看个通透似。
静默对视了好半晌后,谢馥宇终于听到他语重心长启声——
“香香这模样太精致娇美,简直比女儿家还像女儿家,我家小妹倘若许了你,有你这样的夫婿专美于前,妇容堪忧,时时都要被你比下去,我家妹子即便生得再端庄秀雅也得心累,所以真不成。”
“绝交!傅长安,小爷今儿个跟你割袍断义!”谢馥宇怒声嚷嚷,跳起来又一臂勒住对方颈项。“什么比女儿家还娇美,你明知小爷最听不得这样的话还故意说,你不讲道义不懂武德啊,小爷要跟你绝交!绝交!”
嚷着要割袍断义,谢馥宇身上的衫袍仍好好的没有一丝破损,就只是故技重施地勒颈兼拿上半身的重量压人。
遭“暴力”对待的男孩仿佛听惯了那“绝交宣言”,表情不但不慌无乱,在格挡对方臂膀的同时还悄悄牵唇了。
“傅长安你别不信,小爷这会儿认真了,跟你绝交到底!”非常信誓旦旦。
傅靖战仅是笑,默然噙笑,一颗心却似在温暖流域荡漾。
无数遍嚷着要绝交的家伙从未离开傅靖战的生命。
男孩们长成十六岁少年的这一年,一样玩在一起、混在一块,一样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而这些年来他俩习武进学,十二岁时请了同一位出身镖局的天朝武状元指点武艺,十三岁时一同考进国子监,两少年眼界是开阔了,玩在一块儿、年龄相仿的伙伴自然也变多。
国子监为天朝最高学府。
对读书人而言若想考取功名,大多会选择参加科举,但是能进到国子监且表现优异的学生,却能通过廷试或吏部考试直接晋为官身,所以能进到国子监读书就意味着离仕途不远了。
不过对于从小玩到大的两少年来说,一个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安王世子,一个是一等镇国公家的宝贝长孙,进国子监求学从没想过“当官”二字,更没有什么将来定要“出人头地”、“鱼跃龙门”的远大抱负,仅纯粹为了读书,顺带交往几个趣味相投的同窗好友罢了。
但,即使是已同窗三年的好友,还是可以说吵架就吵架。
“谢馥宇,今儿个你要是条汉子就把咱的衫子和裤子还来!”涨红脸怒吼的少年郎蹲坐在溪水中不敢上岸。
他光裸着肉乎乎的雪白上身,尽管还套着一条底裤,薄薄的绸缎料子浸湿后,依然能使胯间包裹住的玩意儿“原形毕露”。
春暖花开的时节,今日是国子监“甲字班”生员们一年一度的春游。
春游的立意十分美好纯良,主要是为了增进同班同学们的感情,要学生们在埋首苦读作学问之际亦不忘同侪间相互交流。
今年春游之处选在帝京东郊十里外的百花溪谷。
进溪谷得走一段山路,抵达目的地便是繁花盛开、蝶闹蜂喧的景致,潺潺溪水清音悦耳,不仅能洗涤俗尘之心,更让一干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童心大起,纷纷脱掉衣鞋下水饺般一个个往溪水里跳。
谢馥宇正是带头往溪里冲的那一个。
甲字班中就数他最闹腾,而这种爱闹爱玩、课业却名列前茅兼机灵善辩的学子常是夫子们眼中的头痛人物,但也常是同学们马首是瞻的物件。
于是少年儿郎们光着膀子和大脚丫子打起水仗,还分了两边人马对战,玩得浑身湿透不亦乐乎。
之后玩累了,一个个上岸来,大伙儿各自拾回衣物鞋袜,唯独工部赵侍郎家的小儿子赵团英放置在岸边大石上的衣物不翼而飞。
“是说赵团子,小爷我是不是条汉子跟还你衫子裤子有啥干系?”谢馥宇接过傅靖战递来的一方干净棉布,边擦脸拭身边无奈问道。
进国子监读书谢馥宇从来不带小厮,因不习惯有人跟前跟后照料,觉得累赘,不过傅靖战身边倒跟着一个。
此际安王府的小厮递茶水、递净布伺候自家世子爷,后者却都接过来“伺候”谢馥宇这位国公府家的小爷了。
这一边谢馥宇把用过的棉布还回去,喝了一大口温茶,对着赵团英又问:“你自个儿东西不见却来寻我讨要,凭什么?只因前些天咱俩干架,你小子认为这是结下梁子了,所以一有事就直接赖我头上,是吗?”
赵团英鼓起腮帮子嚷道:“你那天打坏我整盒的莲蓉酥饼都没道歉,那酥饼是我娘亲亲手做的,专程为我做的,你没道歉,是你不对!”
结果话题扯回前些天那场干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