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家珍有点忧心忡忡，所以从刚刚就舀了热鸡汤放到闻老爷子手边，还用公筷夹了软糯滑嫩的葱蒸石斑鱼片到老人家面前的碟子上，要拼酒也得先垫垫胃。
她想着趁老人家谈兴酒兴正酣的时候，是不会特别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说不定就这样顺手随口端起来吃了。
只没想到闻老爷子目光如炬，早就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老人家心头暖呼呼的，眼底满意之色更深了。
想他们老闻家百年传承，钱权皆不缺，所以一向选媳妇儿看中的更多是投不投缘，真心不真心，旁的都是其次。
像大儿媳就是大儿子剑桥大学的同学，虽说出身新加坡矿业大王家，但主要还是夫妻俩自己看对眼了。
二媳妇则是旧金山华侨商会会长千金，也是二儿子攻读硕士时的小学妹，这两桩亲事是世俗眼光中的门当户对，可也都是自由恋爱下的难得好姻缘。
孙子辈的就更别说了，闻老爷子年纪大了，只想儿孙绕膝一家子和和乐乐，所以只要是清白人家的好姑娘，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不是存心来骗婚（？）的，老爷子都乐观其成。
尤其这个大孙子啊……
只要他肯娶，老爷子半夜都能高兴到跳起来冲上人家家门提亲去。
而且如今看来，大孙子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这海家的小姑娘就是他们这些长辈最喜欢的「好女孩儿」——
知情达理、心肠柔软，还懂得孝敬疼惜尊长。
闻老爷子不禁笑了起来，已经开始畅想起有粉嘟嘟圆滚滚的小曾孙可抱了——嘿嘿嘿。
「久逢知己千杯少，爷爷也很开心。」闻镇感觉到她身上熟悉沁甜的柚子香气，心神一荡，凑近过去在她小巧可爱的耳垂边低语，炽热气息暧昧轻呵得她不觉瑟缩酥麻了一下。「所以别担心，嗯？」
她耳朵发痒，脸蛋红了起来。「可是……」
闻老爷子年纪虽大，依然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明面上边和海冬勇聊起东南亚海洋局势，暗地里边注意两个小儿女窃窃私语的模样，心下更乐。
「今晚的鸡汤特别好喝啊。」闻老爷子呵呵道，假意地睨了闻镇一眼。「果然还是女孩儿贴心，臭小子学着点。」
「是，爷爷。」闻镇笑了，温柔地看着身畔脸红到都快能煎蛋的海家珍。
被老人家夸奖了，海家珍其实有点尴尬害羞，但更多的是隐隐感动和淡淡的如释重负。
虽然今晚莫名其妙就突然被迫见「家长的家长」，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前十分钟脑中都是一片空白，只记得嘴角上扬微笑微笑再微笑，笑到她自己脸都好像快僵了，而且还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很把始作俑者闻镇揪去洗手间「好好谈谈」的。
——好你个闻阿镇生肖是属龙卷风的吧？动心＋追求＋交往＋见家长的进度都走光速你以为你是人形5G手机啊？
但从小阿爸妈妈就教他们兄妹俩要敬老尊贤爱护幼小，见到村子里的阿公阿嬷叔叔伯伯阿姨姑姑……通通都要轮番请安问候一遍才有礼貌，而且长辈说话要有耐心聆听，同桌时要记得服务长辈、照应小辈。
所以海家珍国高中时期只要去吃办桌喜酒，简直就是兼职该桌的服务生，帮忙端菜、倒饮料、舀汤、打包。
——现在回想，她当年其实应该要走饭店业才对，桌边服务啥啥的根本小菜一碟，那可是从小练成的功底呀！
察觉到自己思绪又跑偏了，海家珍忙收束回来，又帮闻老爷子舀了些鲜干贝香蒸嫩豆腐，「闻爷爷再尝点这个，很好吃的——阿爸你也是。」
她对自家阿爸用力使了一下眼色，提醒阿爸，闻爷爷年纪不轻了，悠着点悠着点！
海冬勇火速收到，一个机伶，也颠颠殷勤地帮闻老爷子添一碗酸香醇厚的福菜桂笋排骨汤。「来来来，亲家爷爷再喝点汤，这个解酒解腻。」
「亲家公也吃，也吃——」闻老爷子感受着这种住海边的大剌剌朴实热情，心下也欢喜得很，正想督促自家大孙子也好好在未来岳父面前表现一下，却发现闻镇早就自动自发地帮海冬勇和海家珍夹了一堆的菜，堆得小山般高。
闻老爷子大感欣慰之余也不免有些酸溜溜的……果然男大不中留。
幸亏闻镇下一个动作就是帮他斟了杯醵醵的热茶，笑道：「爷爷，您的茶。」
闻老爷一下子又乐了，心满意足地点着头，一边吃未来大孙媳妇舀的菜，喝着未来亲家公添的汤，再舒舒服服的呷着大孙子斟的茶，真真快乐似神仙。
——从古至今，饭（酒）桌之上，果然是最能迅速增进感情的场合啊！
经过那一晚酒酣耳热宾主尽欢后，闻镇和海家珍的关系又自然而然地跨入了一个新的关系和境界。
对于过去三十几年来，早习惯脑中有个小宇宙常常绕圈绕到自己发晕的海家珍来说，面对这么顺理成章的甜甜蜜蜜出门约会，喝早茶，吃午餐，嗑晚餐，闲来无事就相偕去猫空赏夜景吃消夜的谈恋爱行程，她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想——过得这么幸福这么爽真的没问题吗？会不会又有什么隐患是自己没有提前发现的？
但每当这种念头跑出来时，海家珍又忍不住觉得自己简直有病。
要是总把「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句老话奉为人生圭臬、生活指南，那也太惨了。
过日子，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谈恋爱也应如是，对吧？
海家珍开始帮自己洗脑。
就连阿爸在台北欢快自我放飞了几天后，最后一样摸摸鼻子，咕哝着想回兰屿整理他那艘渔船——其实是受不了这对年轻人在自己面前放闪，害他开始想老婆，然后包袱款款，再狂担了一把粉圆后就跑回家了。
海上男儿冬勇兄，就是这么飘撇（潇洒）。
「——我跟你阿爸同一张床睡了三十多年，他要是超过五天没有听我碎碎念就会全身不舒服，」电话里的海妈妈也是大嗓门门主。「我就要看这只老猴（台语）能在台北撑多久，结果，啊不就回来了吗？」
「妈，你也陪一下阿爸啦，不然带他一起去唱卡拉OK也好。」海家珍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抱着一盆橘色可爱的小小蜜番茄，边往嘴里塞边讲电话。「家明叔叔再帅，都是美人如花隔云端，勇壮的阿爸才是你的真爱啊！」
「三八啦！」海妈妈咯咯笑。「我和你阿爸都老夫老妻了，是说你阿爸真的幼稚到有剩捏，人家家明只是回国探亲度假，顺便找找我们这些老同学老朋友叙叙旧，而且他昨天也已经回美国了，唉……」
海妈妈最后的那声「唉……」充满了少女心的怅然若失。
海家珍差点被多汁的蜜番茄呛到。「妈妈啊……」
「怎样啦？」海妈妈回过神来。
「你、你嘛控制一点。」她哭笑不得。「就别再刺激阿爸了。」
「知道啦知道啦。」海妈妈也是嘴硬心软，嘀咕道：「我也没有怎样啊，我今天早上还帮你阿爸洗内裤了，对他还不够好吗？」
「……」完全没有想要听这种事。
母女俩再闲聊了十几分钟后，最后还是听到手机彼端隐约传来——
「秀美啊，我新的内裤你收去哪里了？」
海妈妈稍微拿开手机回头大喊：「在大衣橱下面第二格抽屉里面啦！」
「没看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