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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去尝尝吗?」

  开什么玩笑?她当然——当然——

  海家珍心里强烈交战挣扎,体内每颗吃货细胞都在叫嚣着要去要去要吃要吃,但是稍早前才告诫过自己,剩下这六顿的晚餐得拿捏好分际,别制造出更多的暧昧。

  所以她都盘算好了,随便小面摊、简餐店、小火锅店,方便快速吃顿饭不到一个小时就能解决,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聊天增加感情什么的,不存在的。

  但这可是酒家菜啊……

  「我们……只有两个人,吃酒家菜吃得完吗?还是去我刚刚说这家面店——」她只能弱弱的想出一个最烂借口。

  「你应该对我们俩的食量有信心才对。」闻镇笑吟吟地看着她。

  海·大胃王吃货·家珍,竟一时无言以对。

  经过昨晚老北京羊肉火锅一役,她那奔放的胃口早就暴露在人前了,现在才要假装吃得比鸽子少,谁会信?



  她有种搬了大石头砸自己脚的懊恼感。

  海家珍北上读书工作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台北原来有这样的一间酒家菜馆子,曾在大学时期跟同学凑热闹来洗过温泉的北投林间深处,还藏着这片一个世纪前的美丽风华……

  入夜的北投,山脚下灯如海,山间空气沁凉湿润,有着森林的特有静谧和神秘,而就在半山腰一条蜿蜒石子路尽头处,豁然出现了间彷佛宫崎骏「神隐少女」中温泉汤屋的小型日式建筑。

  屋檐下垂吊的却是闽南式的福气滚圆红灯笼,搭配着室内晕黄灯光,在每一扇雕花木框玻璃窗透出温暖喜庆的氛围,唧唧虫鸣和隐隐的桧木香气幽然轻浮在夜色中,这里美得像一场梦境。

  她从眼镜蛇跑车下来,呆呆地望着这一幕,恍惚间几疑自己置身在电影场景里——

  妆容娇美衣饰诡丽的艺旦抱着琵琶,娠媚中带着一丝倦然的绝艳……

  白色西服仕绅抚过微翘的小胡须,相互推杯换盏纵声大笑……

  衣香鬓影酒酣耳热,菜肴香气蒸腾销魂……

  「哇!」她知道自己惊呆了的模样很蠢,但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啊!

  肩头忽地一暖,海家珍愣怔抬头,这才发现闻镇将身上的飞行外套给她披上了。

  入夜的山上空气清新沁寒,只穿了件薄外套的海家珍还来不及感觉到冷,就已被带着浓浓男人气息与体温的外套包裹住,一瞬间,她不自禁颤抖了一下,有种「大事不妙」的酥软悸动感窜过背脊。

  ——冷静!这一切都是套路!

  她动作僵硬地把外套拿下来,挤出礼貌的笑容道:「不用不用,我不冷,谢谢你啊。」

  「好,如果有需要随时告诉我。」他好脾气地把收回的外套挂在手臂上,嘴角微微上扬,海家珍总觉得他像是看穿了自己骨子里狷介的矛盾和抗拒,却绅士地没有点出来。

  「谢谢啊。」她回以微笑,却又更谨慎了一分。

  虽然他的温和非常地体贴人,她却不喜欢在一个人面前无所遁形的感觉。

  这年头哪个职业妇女不是披挂上阵,在身上穿上一层又一层的武装,保护着女性独立自主的尊严和内心深处最为柔软脆弱的那一处地方。

  守护自己,不再轻易将生活、梦想、情感交付寄托在谁身上,已经慢慢成了生存本能。

  不再像过去,因为一个小清新(?)的男孩会对自己脸红,而自己又不讨厌,就觉得「啊!这个邻家少年郎其实挺好、挺真心的」,应该会是个很好的伴,然后就答应了交往,揣想着未来可能有机会共度一生啥啥的。

  年纪渐长,单身的生活又过得自在,所以她对于爱情或伴侣这码子事,已经有了新的见解(挑剔)。

  如同现在很多男人的抱怨与困扰,现在的女孩子怎么那么难搞……

  骚年们,那是因为我们学聪明了啊!

  温良恭俭让太久,习惯付出太久,最后不是在压抑中灭亡,就是在压抑中变态,然后……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闻镇野生动物般的锐利敏感让他再度觉察到她的警觉和退缩。

  他几乎想叹气了,但继之而起的是熊熊燃烧的狩猎战斗欲望和雀跃愉悦——

  果然是他看中的家珍小姐!

  「我们先进去吃饭吧,」他如果看出了什么,依然深沉稳若泰山,低头微笑道:「你总要答应我,先让我喂饱你。」

  「嗯,吃饭皇帝大。」她忙不迭的猛点头,对于他没「穷追猛打」,大大松了口气。

  这家伙虽然霸气,可对于个中尺度倒是拿捏得很稳很微妙……可恶!害她都找不到借口翻桌了。

  海家珍心情很复杂,不过饶是如此,一踏进这酒家菜私房馆后,还是忍不住被这一角落一景致的内部装潢风格深深吸引住了,完全顾不得去思忖那带位的经理又惊又喜的表情是咋回事?

  八角木窗下的老瓮里,放着一大束雪白芬芳的野姜花,穿过长廊,小小莹润喜气的红珊瑚珠子在黑色锦缎上绣成大大的「五福」二字,镶框悬挂在一面墙上,显得格外显眼富泰安乐。

  「五福」一词,出自《书经》和《洪范》:一曰寿(长寿),二曰冨(富贵),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善终)。

  这是汉民族对幸福观的五个标准,一生中若能集得此五福,那便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闻镇发觉她的目光落在这幅五福刺绣上,面露感慨,眸光温柔了起来,解说道:「吴老爷子是个传奇人物,据说双亲早逝,他七岁就卖身给大稻埕粮商陈老爷为家奴,日子过得很苦,但是勤奋机灵,十三岁那年被陈老爷重金从唐山聘请回来的大厨相中收做徒弟,虽然学了一身好厨艺,期间却经历许多磨难,历史上两次酒家菜最风光的时候,他是最抢手的厨子之一,也中弹挨刀过好几次——」

  「为什么?」海家珍睁大了眼,不忍地问。

  「当时的社会风气,技艺高超却没有强大后台做支柱,就像抱着金砖过街的小孩,黑白两道中有讲道理的,也有不讲道理的。」他语气淡淡地道,「那个年代富庶而危险,机会和命运会捧起一个人,也会生吞掉一个人。」

  「那……那后来呢?」她难掩紧张与关怀之色。

  「后来是闻老头家出面,保下了我。」一个苍老敦厚温和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海家珍猛然回头,看见一个唐衫白发老人家拄着桜杖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正确的来说,其中有八分满满疼爱的笑容是给闻镇的,然后给她的两分笑容里是……喜悦?

  ——海家珍觉得自己脑洞大开的症状又加重了。

  按照她最近脑回路激荡得这么剧烈的走向看来,只要拿条传输线贴在她额头上,另一头连接个大萤幕就能直接播放电影了,唉。

  「吴爷爷。」闻镇笑着迎上去扶住老人家。「您老怎么也来了?」

  吴老爷子慈祥笑纹更深,一口腔调古风文雅的闽南语,谦逊欢喜地道:「孙少爷亲身来到位,我如果不来,岂不是太失礼了?」

  「我没有提前跟两位阿叔打招呼,就是怕惊动吴爷爷。」闻镇低声笑道,语气隐隐透着一丝熟稔亲曜。「连父亲最近想念您的冬菜炕鸭,都不好意思劳动您了,更何况是我?」

  「少爷和孙少爷太客气太客气罗。」吴老爷子满心欢悦,兴奋地对闻声赶出来迎接的两个气质儒雅的中年人道:「阿泉,阿漳,今天咱店里有进上好的鸭子呒?紧准备两只,我来料理……孙少爷,现在春末到入秋之间的鸭子尚好食,肉质鲜嫩肉筋柔软,和天津冬菜做伙先煮后蒸,这一味当初老头家也是极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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