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纷纷扰扰中,时序悄悄进入仲夏。
夏园的午后,枝繁叶茂的绿荫下最是凉爽舒适,来到范绍安家中用膳的富学生也在家长态度不同下仅余六人,刚刚好就是杜嘉薇特别喜欢的那六人。
也因为这群学生的加入,虽然用餐时仍维持食不言的最高品质静悄悄,但一用完膳,他们便移身来到前院的绿荫下,或站或坐的与杜嘉薇讨论棋艺、吃食,天南地北的,有说有笑。
而一开始,清寒学生如郭昭、洪一伟等人皆惊愕于两方的自在与熟稔,虽然羡慕却不敢加入,就连后加入的杨晓黎也是欲言又止。
范绍安与杜嘉薇都清楚,富人家的孩子平时不是只有读书,日后他们都要进仕途,甚至要撑起家中大业,因此人情世故与交际应酬懂得绝不会少,熟悉与人交谈应对,自是姿态自然。
这也是清寒孩子较吃亏的一面,家里环境不好是事实,家里将所有资源及希望都放在他们身上,因而,他们什么都不必做,只有拼命读书,进了仕途才能对家里交代,也因此他们不知如何与人相处,不懂人情世故,可是这样就算进了仕途,也只能蹲在小地方当个芝麻小官,无法再进一步。
夫妻俩是有默契的,他们不催促也不鼓励,放任他们自己观察,一回生二回熟,等到清寒学生发现与师母或那些富同学说话好像也没想像中的难,渐渐的彼此开始有了互动。
一日过一日,两方无形的尊卑藩篱逐渐倒塌,更见热络。
饭后一边讨论功课一边用些消食的茶点或水果,三三两两的坐在凉亭或树下,凉风习习,整个前院充满着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
十二个出身贫富的学生感情从此交好,这是范绍安始料未及的,他向杜嘉薇坦言,这是意外之喜。
此时,杜嘉薇正站在葡萄架下,一手拿着剪刀,仰头打量上方一串串垂挂的葡萄,想着剪哪一串好。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几个出身好的学生身上无半分骄纵之气,个个从容得体,这样的气韵是需要长时间酝酿才能有的,孩子们日日混在一起,潜移默化,见贤思齐,就是一种好的学习,是我有远见,不是意外好吗?”她不客气的将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因为这是事实,她得意又自豪,对一个不曾向她说过一句赞美的冰块夫君,她都能自己傻乐,如今他破天荒地开尊口对她说声好,她焉能客气?
范绍安面对骄傲得不得了的妻子,面上仍是一贯的淡漠,但如果细看,就能见到他黑眸添了温度。
“这一串好。”她相中一串结实橐橐的葡萄,踮着脚,举高手臂——
范绍安伸手轻易将她要的那一串摘下来给她。
她甜甜一笑,干脆又指了好几串,让他全摘下,再吩咐青荷拿去洗一洗,一些送去给曾氏娘仨,再让青荷、海棠及丁顺各分一些。
她拉了范绍安坐在葡萄架下,清风徐徐,阳光暖暖,葡萄虽然带着点酸,但这不就是人生的滋味吗?
范绍安不喜酸,勉强吃了一颗就皱眉放弃,“你吃吧。”
杜嘉薇明眸骨碌碌的转了转,白皙的手指捏着一颗圆滚滚的葡萄送到他唇边,“有福同享,有难同担,谁叫我们是夫妻呢,张嘴。”
范绍安看着她笑盈盈的脸,眯起双眸,顿了顿,张嘴咬下那颗葡萄,竟没有想像中的酸,还有些甜。
嘿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杜嘉薇笑得贼,衬得那双奸狡的明眸更显灵动,开始你一颗我一颗的喂食范绍安,来来回回的,竟将那一盘葡萄给吃完了。
丁顺、青荷、海棠坐在另一边石桌,齐齐看着矮几上还有大半盘的葡萄,彼此抬头又看了看,忍不住低头偷笑。
他们对这个由恶返善,不再横眉竖眼的奶奶也是佩服的,这些葡萄酸得让人都要崩了牙,而二爷明明最不喜酸味,竟然面不改色的一颗颗吃了。
杜嘉薇倒是喜酸,但不得不承认这葡萄形似巨峰葡萄,却酸似镇江醋,她天天备三餐,自然也知道范绍安不喜酸,但他却无异议的吃了,若不是知道他从未喜欢过自己,他这自虐的行为都要让她怀疑是真爱了。
*
葡萄太酸,杜嘉薇干脆让丫鬟们全摘下来,一天内就做出了葡萄口味的水果糖,除了送给来家里用膳的学生、曾氏娘仨、何铠一家及林婆婆外,她去书院与棋社的学生切磋棋艺时也送了不少,连叶书博跟邓妹新都有。
美林村的孩童去到何铠家,小花便分送给他们,其中有几个是在溪涧与杜嘉薇就混熟的,拿回村里吃,那甜多于酸的好滋味让她们满脸笑容,又将花玉莲等几个少女唤过来,杜嘉薇真的是送到零库存,却得到了满满的成就感。
鱼虾小食的前景并未看到,小鱼小虾本就卖相不佳,清寒人家没钱买,有钱人家又嫌弃没肉,她其实想定调为烹煮料理时提味用的,可眼下却是不成。
好在,糖果嘛,女人小孩都爱,她决定再加做其他口味的水晶糖。
至于上回挖的竹笋,她放弃了,再怎么处理都苦涩咬舌,也不知哪门子的鬼品种,真的不能吃。
好在,后山就是一座天然宝藏库,能用能吃的仍然多,除了天上飞的外,她随便找都能找到食材来料理三餐。
但因后山有小径数条,她遂吩咐青荷到镇上的文具店替她买一大张白纸,她打算自己画食材分布图,标示哪里有溪、河、果树、野菜,甚至是药草,一旦在地图上划分清楚,日后她需要什么食材就往哪条小道走,也不必绕冤枉路。
因为这样,每每回到家里她便一头钻进书房,开始绘她的食材地图。
不得不承认,原主挺会享受的,虽然花钱不手软,但她的书房真的很不赖,古瓷花瓶,楠木书柜里的书籍塞得满满,里间还有张贵妃椅,另一边的古博架上则摆放一些精致的琉璃制品,偶而贴靠着大圆雕窗旁坐下,再拉起竹帘,望着窗外绿意,心情极好。
此时,她就站在书桌前,桌上一卷画轴拉开,这就是她还未完成的食材地图,只是才画两笔她就画不下去了。
她将毛笔搁在砚台上,烦恼的点点额际,再咬咬唇,想到今天去看何大哥的事。何大哥身子已稳妥,也能帮着何嫂子下田,唯一惦记的就是让小花上学堂。
凌远书院的学费其实不算贵,但以何家这样的清寒家庭真的挤不出钱来,杜嘉薇本想借钱给他们,但何大哥拒绝,说她帮的忙已够多,孩子读书,父母有能耐就去,没能耐就不去。
杜嘉薇也知道先前那些乞儿或装可怜的人闹的事太大,他们怕她再开这扇方便之门,又为她惹来麻烦,毕竟村里一些难缠贪婪的穷酸泼妇不少。
杜嘉薇也知道他们是为她好,但小花自己有心要学,说同住一个村的表姊也去书院上学了,她好羡慕,一问之下才知道竟然也是范绍安班上,是来用午膳的清寒学生之一。
杜嘉薇一想到小花向往却又说着没关系的神情,这一夜,她翻来覆去的失眠了,直到天泛鱼肚白,她睡眼惺怆的起床,嘱咐青荷、海棠去备早膳。
她的手艺两人学了不少,她很放心,她则窝到书房东想西想,突地想到现代幼儿园的学习字卡,她拿起毛笔蘸了蘸墨,试写了几张纸又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