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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这府里的人不待见甄妍,但该给姨娘的月例并没有少,每季发给的布料也不亏缺,甄妍看着那些上好的布料,若有所思地说道:「大人是清醒回府的,代表着这府里发生的事他都知道,所以我们求见不得,除了府中人作梗,大人只怕也是默许的。」

  春草挑着布的小手猛地停了下来,一脸呆滞地看着甄妍。「大人为什么不见姨娘?我们救了他呀!」

  甄妍苦笑摇了摇头。「春草,你想岔了。大人为什么受伤?因为我爹他涉嫌刺杀皇帝啊!虽然我们都相信爹的清白,但也要大人查出证据才行,否则我们都是罪人亲眷,没被以共犯论处已经不错了,大人还隐藏了我们的身分来历,更是为了保护我们。」

  她摸了摸那匹新绸,入手滑腻,却是冰冷,让她的心冷不防抽了一下。「而我们对大人所谓的救命之恩,那也让爹拿来交换条件了。大人愿意照顾我一生,所以他不是纳了我为妾吗?此后两不相欠,他没有落井下石,许我们丰衣足食,有片屋顶能遮风避雨,已经算是情重了,我们又能要求什么?做人不能不知足。」



  甄妍一口气说完这些,心也有些沉,但她确实看得很开,也能接受这样的生活,虽说不能见到宋知剑,她真的很遗憾……更有些失落。

  她犹记得,从江宁回京的途中,都是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反覆高烧的宋知剑,这样的忙碌让她暂时缓和了父死的悲伤。然而在他第十日清醒过来后,她放下心中大石,也终于忍不住悲恸哭泣,那一阵情绪低落的时期,却是他陪着她度过的。

  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在她流泪时递上手巾,听她叨叨絮絮父亲对她的教诲及期许。他是个很有耐心的听众,从不会面露不耐,即使她误了他喝药的时间,没注意到他伤口又痛了,他也不曾打断她,甚或有任何动气。

  然后他说,她没了父亲依靠,那么他给她一个夫婿,照顾她的一生。

  甄妍知道那是他对两人那尴尬的初遇负责任,或许也有圆了父亲遗愿的意思,以她的心气与骄傲,她应该拒绝的,但当时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她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

  没有少女不怀春,尤其宋知剑这等才华洋溢又外貌出众的郎君,更令人求之不得。两人在马车上独处了一个月,他或许对她始终疏淡有礼,但她对他却是切切实实的心生倾慕了。



  她后来知道了,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保持距离,冷淡自持,可是其他人与他无亲,她却成了他的妾。

  她父亲虽是江宁名士,但说穿了就是个平民百姓,女儿嫁给一个从三品的皇帝宠臣为妾,并不辱没,她也不敢奢望能做他的正妻,所以如今这样,甚好。

  春草知道甄妍的性子,虽然她总是一副恬淡自如的模样,心里却不快乐,忍不住脱口说道:「但你们还没圆房啊!」

  甄妍差点没失手把手上的新绸给撕了,她面上一热,羞窘地望着春草。「敢情我方才都白说了。大人与我……并没有感情,如何圆房?」

  「可是姨娘你这么漂亮,不用太可惜了……」春草讷讷地道。

  「那你还不快去请大人享用?」甄妍无奈地瞅着她,这丫头还能傻到什么程度?

  春草还真想去,但一想到宋知剑那冷漠又凛冽的气势,不由抖了一下,缩了缩肩。「我看还是算了,姨娘的漂亮,咱们自己收着就好,别给人看了。」

  就在甄妍哭笑不得的时候,外头却传来一道洪亮的童稚之声。

  「不行不行,甄姨娘你的漂亮可别收着,宝儿还要看呢!」

  一个年约七岁的男童,紮着条小辫子,蹦蹦跳跳地直入甄妍屋中。此时午时刚过,正是他的午睡时间,他可是瞒着奶娘与丫鬟偷偷摸摸地溜过来的。

  甄妍一见他,不由笑了起来,方才的几丝善感也抛诸脑后。「宝儿又来听故事了?」

  这孩童名叫宋英杰,是勇国公大爷宋知枪的儿子,宝儿是他的乳名,观其名也能明白府里对他的期待。由于父母都远驻北方,战事频仍,为安全之故便将孩子留在了京城,由勇国公抚养。

  虽然人人娇惯着,但宋英杰可不任性,依旧天真可爱,只不过偶尔的顽皮也是令人伤透脑筋,从三岁府里就请了京城有名的夫子来为他启蒙,教他读经,但他对这种刻板严肃的教育兴致缺缺,老是逃课与夫子玩捉迷藏,后来他听说三叔纳了一个姨娘,心生好奇的偷偷来看,被这姨娘惊人的美色迷住,结果一下就被甄妍逮个正着。

  听到宋英杰自承逃课来看美人,甄妍哭笑不得,便说了一个经书上的故事想教育他,想不到他并不想悔改,反而被她生动的故事给迷住了,此后每当得空,或是宋英杰不想上课时,便悄悄来找甄妍,让甄妍给他讲故事。

  甄妍劝不回他,又不好强迫,就这样一个故事接着一个同他说,没几天光景,居然也把一本诗经说得七七八八了。

  「宝儿今天不是来听故事的,是特地来找甄姨娘的。」他那原本笑意盈然的小脸蛋突然垮了下来,愁眉苦脸地吟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甄姨娘,宝儿心里苦哇……」

  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可让甄妍心疼了,不过她也知这孩儿机灵,此番装模作样必有所求,便也忍住了将其搂在怀里疼惜的想法,镇静如常地回道:「〈黍离〉说的是王朝东迁,沉痛于故国的残破,你才七岁,哪有这么大的忧虑?」

  宋英杰的脸蛋儿更苦了。「甄姨娘,你教我读经,这不是现学现卖吗?宝儿这回真的惨了,只怕这事不解决,宝儿的屁股会被鞭子打得开花。」

  这府里谁舍得打他呢?甄妍瞧他说得越来越不着调,不由好气又好笑。「你勇国公府的嫡长孙宋英杰都无法解决的事,我区区一个小女子,又如何帮得上忙。」

  「就算帮不上,让宝儿诉诉苦也是好的。」不知为什么,宋英杰对她就是有种莫名的亲近,就算只是说几句话也令他心中欢喜。「昨日夫子派给宝儿的功课,是临摹书圣的字帖,夫子仿书圣的字给宝儿写了字帖,可是……可是宝儿今早临摹时不小心睡着了,口水流在了字帖上,夫子那仿书圣的字就糊开了,我本想擦擦,但越擦越糟……」

  听到竟是这般滑稽的事,甄妍有些好笑,但忍住了笑意,倒是春草抖了一下,别过头去,免得自己真的笑出来。

  「你把字帖拿出来我看看。」甄妍说道。

  第一章 国公府的冷待(2)

  宋英杰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了一纸皱巴巴的字帖。

  甄妍见状先在心里摇了摇头,这孩子是多么排斥写这东西,居然揉成了这个样子,对一个背负着整个勇国公府期待的孩子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将字帖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摊平,仔细一看,确实是一篇临摹书圣的手抄〈乐毅论〉起始几句,而宋英杰夫子的字在她看来,确有书圣之形,字体美观工整,不过意却是差了一点。

  不知怎么地,甄妍就觉得自己能临摹出更神似书圣字迹的字帖,虽然她十二岁以前的记忆都不在了,但就书法而言,她有自信不落人后,而〈乐毅论〉的内容她也早已娴熟于心,毕竟这是习书法的稚龄髫儿们必学的入门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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