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妍当然明白。太子府灭门,原就是件悬案,而李贞妍竟然还活着就更蹊跷了,她这个身分是不可能继续当他的妾的。
「关于妾身的身分,我们也不是没有猜测过,现在只是证实罢了。」甄妍勉力一笑,笑容里掺着苦涩。「与其每日提心吊胆的担心这件事什么时候会曝露,收到这封信妾身反而松了一口气,妾身并不在乎自己究竟是不是李贞妍,妾身只在乎……你,如果最后注定妾身只会是甄妍,那么我就当你的妾一辈子,如果妾身必须是李贞妍,妾身也不希望那个身分会拖累你。」
她说得相当真诚,但这样的真诚背后却是无尽的愁绪与惶恐。
她这般痛苦的挣扎,宋知剑都觉得不忍了。「你这个傻瓜,你可以不用说的。」
「因为我觉得这个消息对你有帮助。」她定定地望着他。
宋知剑心中一动。「怎么说?」
「你说我傻,但我可不是真傻。」她指了指他手上的信,「这封信与我们在江宁找到的那些爹的秘信用的是同种墨同种纸,同笔迹,对方不知道你已经掌握的证据,认为我可欺,并没有做任何掩饰,不反而方便你行事?
「我知道你在查那个人,所以灯会那日我要去。」她像是下了什么诀心,义无反顾的说道,「我去了,你便能找出那个射你一箭的人究竟是谁。」
然后陷她于危险之中?宋知剑摇了摇头,他其实并没有报仇的打算,就算帮皇帝查案,也单纯就是完成皇上交办的任务罢了。
「没有那一箭,我们还无法相识呢。」以这个角度来看,他还有些庆幸中了那一箭。
「但我宁可……守可无法在你身边,也不愿见你受难。」她有些艰难地道。
这句话却是一语双关,宁可无法在他身边,也不愿见他受难,指的是在皇帝遇刺那日,她宁可他没有受那一箭,然后她永远无法认识他?抑或是她愿意为他在灯会那日引出那人,即使遭遇不测,也要让他完成皇帝交办的任务,替他自己报那一箭之伤?
他见她执迷不悟,索性挑明了道,「你若赴了灯会之约,只怕会有生命危险。」
「我不怕。」她故作坚定地看着他,却不知自己眼瞳中颤动的水光出卖了她。
宋知剑心头一动,轻轻地将她搂入怀中,柔柔细细地吻着她的唇。
这傻得令人心疼的女孩儿啊,为了他,荣华富贵不要,真实身分不要,竟是连命都不要了。
现在,他反而感谢自己曾经中了箭,没有错过这么好的女人。
若是未曾遇见她,他或许不会知道爱一个人的刻骨铭心、患得患失。他常冷眼看着那些陷入男欢女爱不可自拔的愚蠢之辈,如今那群愚蠢之辈中又加了他一个。
轻轻抚着她的背,感受着她的娇弱,这个吻不带有任何情欲,有的只是满满的疼惜及宠爱。
甄妍的不安被他一记轻吻安抚了,她从没见过他对谁这么温柔呵护,如此明显的爱意,若她感受不到,那就真傻了。
所以她为他的付出,又算得了什么?
「这封信我收起来,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他将信随手收起,似是一点也不重要,只是认真地看着她,像要将她一根一根纡长睫毛的微微颤抖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管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我这辈子认定你就是我宋知剑的妻。」
这番誓言直接冲击了甄妍脆弱的心,她埋入他怀中,感动地无声笑了,笑到眼泪都流出来。
他说的是妻,可以一生一世双人的妻。
宋知剑抱起了她,将她放在榻上,接着自己也上了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睡下,甄妍原以为今晚注定是个不眠的夜,但当她窝在他怀抱里的时候竟觉得无比的安心,不知不觉便睡去。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在子时三更打更声响中,宋知剑突然睁开了眼,小心翼翼地放开了甄妍后下榻,点亮了油灯。
他看着她熟睡的脸,轻叹。「你真的不怕吗?」
他走到雕花木屏风旁,慎悟将他换下的外衣挂在那儿,他由衣袋之中取出了一幅画。
这幅画是宋英杰今早交给他的,口沫横飞地说着甄妍的妙手生花,他却还没来得及看。
他知道甄妍在画这幅画时便是收到那封信的同时。
似乎想藉由图画了解她当时的心境,他缓缓摊开图,看到花团锦簇的月季,照理来说画风应是欣然,但他可是宋知剑,当朝最年轻的状元郎,琴棋书画皆精通,如何看不出这幅中曾经画岔的痕迹。
「你毕竟是害怕了……但你究竟怕的是什么?」他的目光像是透过画看向床榻上的她,心绪复杂起伏。
甄妍害怕,是怕自己的身分被揭发后可能会被皇帝砍下脑袋?或是怕李贞妍的身分特殊,不能再做他宋知剑的伴侣?
慢慢的,他的注意力移到了那首诗上头。
「月花虽艳,独生非所愿,缠绵上花台,方有四时春。」
她便如同月季花般娇艳,却不愿独生。要知道月季花可是能够四时花开的植物,但只有攀生在花台高架之上才能繁盛怒放。
宋知剑轻轻地笑了。
她怕的,是离开他。
第十章 以身作饵(2)
很快便到了年节,抛去了相府对宋知剑的觊觎,宋知枪夫妇又凯旋归来,再加上宋英杰换了夫子后,这几个月可喜的进步,居然还写了一副有模有样的春联,乐坏了宋振邦及宋知枪夫妇,直接将春联张贴在大门上,勇国公府很是热热闹闹地过了个好年。
直到大年十五灯节那日,京城里更是热闹,从大白天起家家户户就张灯结彩,夜里之后更是万户灯亮,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连平时负责巡逻的金吾卫都松禁,许以夜行。
皇帝带着皇后及皇子公主们于城楼上观看花灯,城楼下,皇宫在皇城之外打造了灯桥、灯树、灯楼等,各式精美绝伦、鬼斧神工的花灯挂满了大街,有仙鹤飞天,有巨蚌吐唇,有十二生肖,连各大寺庙都搭起了佛灯塔让信众参拜,整个京城五光十色,白霞映月,照得黑夜如白昼一般。
上至高官权贵,下至平民百姓,大街上来来往往皆是出门赏玩花灯的人,挤得摩肩擦踵,车马难行。
街上商贩走卒贩卖各式有趣的小玩意儿及零食点心,还有卖艺的伎人们,踩高跷吞火,画影变戏法,令人眼花撩乱。城楼前胡姬跳着胡旋舞,游人耳边听到的可能是龟兹乐,也可能是天竺乐,任谁都不想错过这么一个喜庆狂欢的节日。
相对于西市,东市这端稍微没那热闹,不过也是人来人往,只不过靠近胜业坊西南角刑场那一带就更少人去了,偏偏有辆马车反其道而行,在热闹滚滚的游人中慢慢驶向越来越偏僻的一角,直到来到东市的西南角,马车停下。
一个女子在侍女的协助下出了马车,她穿着粉色绣梅花织锦斗篷,却仍能看得出身形窈窕,梳着简单的同心髻,插了支白玉簪,简单素净地看着游客稀少的资圣寺大门口。
「姨娘,我们真的要进去吗?」春草抖了下,不知道是因为寒风还是因为人潮寥落。
「非去不可。」甄妍的态度落落大方,倒没有一丝胆怯的样子。「这里平常可是阴气森森的,今晚因为灯节已经明亮许多了。」
春草那脸简直快哭了。「我看进去还是乌漆抹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