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的家眷,虽说徐氏这阵子已好了许多,左安阳也不敢让她劳累,仍是让她先在房里歇了,白露则睡在她身边不远的小榻上。半夜突然喉咙发痒,徐氏剧烈地咳了几声,挣扎着由床上坐起,正想唤丫头,却发现一杯温度适中的热水已放到她口边。
徐氏接过茶杯啜了一口,等油灯燃起才转头想看是哪个伶俐的丫头,想不到入目的是白露,她披着外衣,点完灯后又来到床沿坐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呼,幸好没再烧了!老夫人,大夫说没有再烧的话,再两天就能大好了。」白露吐了口大气。
徐氏喝了水觉得好多了,方才开口,「怎么是你?」她自是知道自己病倒后都是白露在照顾她,但没想到都到了驿站,却仍是白露随侍左右。
「老夫人从京里带来那些丫头,对这里的天气不太适应,让她们好好歇着,免得也病倒了。我习惯了北方的气候,还是由我亲自看着比较适宜。」白露简单答了,话里却不居功。但徐氏如何不晓得白露花了多少心力在自己身上?
前阵子时昏时醒,只要张开眼必然是白露在身旁侍候着。这场大病按理说该是要了她半条老命,现在病情有显着的好转,她却不觉得自己元气减损了太多,顶多是比较没精神,力气少了些,这显然是白露悉心照料的功劳。
徐氏虽然人前表现冷情冷性,但当别人真心待她时,她却比谁都能感受到,并且为之动容,她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子,眼前的白露与出京前比起来,下巴显然尖了一点,眼眶下都有着隐隐的黑影了,这让她心湖波动,再开口时难得地放柔了声音。
「白露丫头,你都瘦了一圈,阳儿还不得埋怨死我。」
白露却是不以为意,她是真心觉得这些是她该做的。「老夫人能快些好起来,大将军就开心了,岂会埋怨呢?」
「你倒是会说话。」徐氏多打量了白露一眼,这次的重点却放在她的美貌,美人儿在昏暗不明的灯光下更显温婉柔美,身姿袅袅婷婷,难怪迷得她儿子不能自已,又有美貌又有才能,现在看起来配上她那傻儿子,当真一点也没高攀。
眼下气氛正好,徐氏遂直问道:「我一直在想,能把京城珍馔点心坊么大生意担起来的女子,不会是个柔弱的,先前你刚入府时,在我面前说阳儿胁迫你那些话,是骗我的吧?」
白露被她噎了一下,随即笑了开来,坦白吐露,「……老夫人见谅,我是怕被老夫人赶出去才那般说的,不过倒也不完全是拐骗老夫人,我在知道大将军有婚约在身时,的确动过离开他的念头,而他也是真的用五百两逼迫我留在他身边。」
「五百两……我不信你这丫头还不出来。」珍馔点心坊门庭若市的盛况可不是假的,身为主事者的白露又能穷到哪里去?听说她在张平镇还有作坊什么的,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但她却始终不还清这笔钱,背后的原因也只有她那傻儿子没想到。
白露只是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徐氏心如明镜,又问道:「那后来他回京,你怎么又愿意跟着他入府了?」
「因为我知道了严明松的为人啊!如果老夫人真像大将军说的那般严谨守礼,那严家人的嘴脸一旦落入老夫人眼里,相信大将军的那桩婚约应该很快就会不算数了。再者,先前会定下婚约,那是大将军不知道,但后来他都回京了,我想他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再重演一次。既然我们之间的阻碍不存在了,我若坚持离开他,只是徒然让彼此痛苦,我为何要那般矫揉做作?」白露答得很坦然,因为她不觉得自己这般的心思有什么好隐瞒的。
「严谨守礼?他是说我这老太婆不通情理吧!像这回坚持与你们北行,我知道是为难了阳儿,但也只有面对视为亲人的人,才会提些非分的要求不是?」瞧她那么笃定,徐氏似笑非笑地道:「你有没有想过,在京里很多时候他是身不由己的,万一他真的娶了别人怎么办?」
「那就真的离开他好啦!便如老夫人所说,五百两虽然多,要还似乎也不是很难。」白露笑得灿烂,似乎真没被这问题给困扰过。「至于痛苦,那总有过去的一天。不过大将军对我的心意我明白,所以我从来不做这么坏的假设,否则不是辜负了他?」
最后这一句话,大大取悦了徐氏,她几乎都想不起来先前自己对白露心怀偏见时是有多么连见都不想见这丫头了。
「我看过太多自认明理的大家闺秀面对情之一字时都落入了钻牛角尖的情况,你倒是个通透的,敢爱敢恨,还挺对我这老太婆的胃口。」
「老夫人谬赞了。」聊了也好一阵子,白露摸了摸徐氏的手,发现有些冰凉了,连忙说道:「与老夫人聊天我实在欢喜,可惜明日一早便要上路,我可不敢害老夫人明天没精神,不如老夫人就此歇下吧?」
徐氏知道她的担心,自己也不想病情又出了什么岔子影响旁人,遂点了点头,在白露的服侍下躺好,盖上了棉被。
在白露就要将油灯熄灭时,外头响起一阵鞭炮的声音,徐氏听着突然开口,「丫头,今儿个是除夕吧?」
「是啊。」
「明天早上,包个饺子给我老婆子吃吃吧,要白菜猪肉掺着葱花的内馅。」
白露怔了一怔,随即一笑,「好的,老夫人。」
也只有面对视为亲人的人,才会提些非分的要求不是?
第十章 大喜日子迎胜仗(1)
回到了张平镇,左安阳立刻到军营里报到,雷厉风行地颁布了许多命令,整饬张平镇里的治安风气,那些仗势欺人的京军们以往做过的坏事全被揪了出来,该施军棍的施军棍,该罚劳役的罚劳役。
七万大军和先前败退的五万大军,去除伤者与不适任的,又重新编为十万大军,由张平镇当地守将依军队特性分批训练,提高他们的战力。
由于是本地军队与京军交杂,且倨傲的京军占了大部分,所以左安阳这阵子几乎都忙着处理调停军队的纷争。
趁着大雪这段时间鞑子没有来攻,张平镇在左安阳的铁腕重整下,很快地恢复为过去那纯朴平安的祥和之地,军队就算有人心里不服他也丝毫不敢扰民,一切都井井有条进行着。
因为战败,这个年大家都过得不好,大雪铺地,人人都躲在家中,镇上的气氛有些萧索冷清,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张平镇的雪停了。
白露见镇上的情况恢复正常,终于开始出门忙碌,一方面和众瓜农结算卖西瓜的银钱,检视两个月前酿下的葡萄酒和制成的果脯,而后讨论新一轮的种植。
她还要抽空去官道上看看珍馔点心坊的营运,添了几样京师供不应求的新口味甜点,又急急赶到作坊,让刘达解除了停工的命令,全面复工,顺便安排人手把一些乳制品运到京里。
白露一忙起来,徐氏连着好几日几乎没能见到她的面。
她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但也习惯了白露在身旁,现在虽然仍有婢女服侍,可是少了那鲜活的丫头在眼前晃荡,她居然觉得无聊了起来。
套上白露替她准备的兔毛长袄,再穿了件皮裘,戴上手套,徐氏不顾婢女的阻拦,走出了总兵府,就这么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