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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宁三岁来到穆家,因为她无依无靠又年幼,跟他及姊姊差了八、九岁,在他们这些孩子玩伴之间也是最小的。

  因此打小,大家都非常的疼爱她、保护她。

  对他来说,她就是个妹妹,做哥哥的爱护妹妹,那是天经地义。

  但一年过了又一年,她长大了,到了懂得恋慕男子的年纪,他渐渐地发现,她看着他的眼神不同、她在他面前的作态不同,她总是用痴缠爱恋的眼神看着他。



  从那时起,他便也开始改变及调整自己对待她的方式。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妹妹时,他也同时意识到自己对她绝对不会产生兄妹之外的感情。

  徐三叔在她第一次心疾发作时曾断言她无法活过十五,也因此,在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护着她、怜着她,包括他。他从没想过要娶她为妻,他当她是妹妹时,对她便没有太多的期待跟想像,可若当她是女子、是婚嫁的对象,她……全然不是他理想中的样子。

  他喜欢坚强独立,有自己的想法,就算不被接受,也会坚定走在自己道路上的那种女子。

  大多数的男人都希望女人是乖顺的、沉默的、温柔的、认分的……可他并不喜欢那样的女子。

  学宁只能是他的妹妹,而无法成为他的「女人」。也因此他慢慢地疏远她,尤其是在她活过了十五岁,而他爹娘打心里希望他能娶她为妻后,他几乎可说是彻底的远避了她。

  为了让她死心,也为了让他爹娘死心,他对她淡漠到近乎不近人情。



  他知道这么做会伤了她的心,可他不想给她任何不切实际的希冀跟遐想。

  知道她如今已对他死心,甚至说出「松哥哥已经不是我生命的全部了」这样的话,他合该感到欢喜,甚至应该松了一口气的,但为何他的胸口有种闷闷的感觉?

  是因为她接下来说的那句话吗?我想做主,给自己做主。多么遥远又熟悉的一句话呀!

  上次听见这句话是在四、五年前吧,而对他说这句话的是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他现在还记得当时看着她那黑眸里迸射出充满梦想的光芒,听见她语气坚定又绝对的说出这句话时,他是多么的震撼。

  那个小姑娘不是别人,就是他福薄的、仅有两面之缘的小表妹——尹碧楼。

  当时二十岁的他,代替父亲前往京城巡视京城分号,也在父亲的嘱咐下前往蹈武堂一探姨父及表妹的生活。

  他前去蹈武堂时,让随扈假扮求治的患者上门,自己从旁观察着。

  姨父开设的蹈武堂除了教授武艺外,也替人治疗跌打损伤。虽说收费便宜,但登门求治的人并不算多。

  十二、三岁的尹碧楼跟在父亲身边帮忙,专注又勤快,脸上没有丁点的不悦,反倒不时观察着父亲的手法,像是在偷师。他们的生活是不宽裕的,可她脸上却有着什么都不匮乏的神采。

  他对她印象深刻,但同时也感到可惜,若她是生在白家或穆家,应能受到更好的栽培跟教养。

  他爹私下与女塾的夫子商量,想方设法地让她受教育,可后来大概是因为家里极需要她帮忙家计,或是姨父认为姑娘家不需要读那么多书……总之,她当时已离开了女塾,只能在家自修。

  尽管觉得惋惜,但女儿是尹家的,不是他穆家的,他跟他爹也无可奈何。离开京城的前一天,他四处走走,却意外发现进入旧书铺的她。

  他着魔似的跟了进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后来每次想起这件事,他都觉得自己实在荒谬可笑。

  她只是个小妹妹,就跟学宁一样,可他竟被她那专注研读书本的样子给迷住了。

  因为手头拮据,她没办法买书,看见她对那本《灼艾抄》依依不舍的样子,他当下便决定了一件事。

  他买了书,以买错为由转送给她,当时她对他说的那些话,他都记得。她为了不白拿他的书而与他交换的粗棉帕子,至今也还在他身上。

  先前知道她与她爹葬身火海,双双罹难的当下,他只觉得心窝一阵冰冷,好似他生命里有某一个部分被硬生生的剥夺了。

  多可惜呀!那个曾经在他眼前闪闪发亮的小表妹就这么没了,他懊悔没为她再多做些什么,然而世上哪来的后悔药?

  可就在今天,他竟然从学宁口中听见那句话!那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想,就一心只想着能嫁他为妻,相夫教子,然后安稳此生的学宁,竟然……

  那丫头又一次让他吃惊了。

  想着近来她一直在做让他吃惊的事,她变得勇敢、不再追逐他的身影,她开始有了人生的目标,她想做……更多的事情。

  如若不是她打小跟他一起长大,他还真以为她是个陌生人,喔不……也不陌生,他隐隐觉得她有点像是他记忆中的尹碧楼。

  惊觉自己有这么莫名其妙又不可思议的想法跟感觉,他有些懊恼。

  穆雪松,你是不是疯了?他在心里骂着自己。

  「雪松?」突然,徐白波的声音传来。

  他猛地回神,发现徐白波不知道在何时已来到桌边,而他竟毫无察觉。

  「想什么?都想到掉魂了?」徐白波蹙眉一笑,优雅落坐。

  「没什么。」他帮徐白波倒了杯茶,「有件事要麻烦你。」

  「噢?」徐白波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真难得你有必须麻烦我的事情。说吧!」

  「徐家在京衙里还有人吧?」他问。

  徐白波微怔,「我祖父曾在太医院授课,桃李天下,泽披杏林,自然是有人,你要做什么?」

  「是关于我尹姨父跟表妹的事……」他说。

  徐白波与他交好,嘴巴又紧,这事他能让徐白波知晓,却不敢让胡成庵知道。胡成庵倒也不是守不住秘密,但他可能会自行认定「秘密」的标准,一旦他认为那不算是秘密的时候,便可能对人说起——尤其是对他姊姊穆雪梅。

  这事他爹娘藏了那么久,没理由现在让姊姊或任何人知道。

  徐白波微顿,「他们怎么了?」

  「他们前些日子没了。」他说。

  闻言,徐白波陡地一惊,「没了?这是怎么回事?」

  「京城那边来的消息是说蹈武堂走水,他们父女俩双双葬身火窟,没能逃生。」

  虽然是不相识的人,但听着这噩耗,徐白波还是露出感慨怅然的神情。

  「那么……你要我帮什么忙?」

  「虽说是意外,可衙门那边应该会做基本的查验吧?」他说:「徐家在那边有人脉,可以替我弄到仵作的查验记录吗?」

  听着,徐白波警觉地问:「怎么了?你觉得有可疑之处?」

  「倒也不是。」他蹙眉苦笑,「总觉得人就这么没了,心里有点不甘心,想知道个明白。」

  「原来如此。」徐白波了然地颔首,「放心,我回头立即着手去办。」

  穆雪松再为徐白波倒了一杯茶,「有劳你了。」

  徐白波笑笑,捏了一块佐茶的酥饼放进嘴里,「对了,宁妹妹还好吗?」他问:「伤口无碍吧?」

  「应是无碍,只不过前天夜里发起热,烧了大半夜。」穆雪松说:「我喂她服下二叔配的丹药,便慢慢退烧了。」

  徐白波点头,「我二叔配的药,那可……咦?」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瞪大眼睛看着穆雪松。

  「你刚才说什么?」徐白波似笑非笑地问:「你喂她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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