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这么热闹?」突然,安放天的声音自看台处传来。
听见他的声音,周学宁心一抽。来了,该会会过往冤魂的人终于来了。
「这是在做什么呢?」才刚到,便见几个人在帐子里围成一圈,安放天不禁好奇地驱前一探。
见胡成庵光着右臂,周学宁正在他臂上又揉又推,他先是一怔,然后狐疑地问:「这是……」
「成庵昨天比赛伤了右臂,宁妹妹正给他调理经络呢!」徐白波说。
安放天恍了一下神,「嗄?」他定睛地看着正在给胡成庵推拿揉捏的周学宁,不自觉地倒抽一口气。
穆家那位看起来只会绣花扑蝶弹琴写字的义女,居然有这么一手?
「受天城真是人才济济,就连姑娘家都能……」安放天边说边往前凑,看着她那手法不禁陡地一惊,瞪大了眼睛。
见他那彷佛被什么妖魔鬼怪给吓着的表情,徐白波好笑的道:「怎么了?你这是惊讶还是惊吓啊?」
「啊?呃……」安放天力持镇定,又狠狠的吸了一口气,「我、我是惊讶。」
周学宁抬起眼,瞥了一眼自称惊讶的他。
他不只是惊讶,他更是惊吓,而且他吓坏了。
他一定认出她尹家这套调筋理脉的手法了吧?这是尹家祖传的手法,向来不外传——除了他。
她爹把他当儿子,当自己人,所以传授于他,希望他能将尹家的技艺给传承下去,没想他竟恩将仇报,害了他们父女俩的性命。
此刻,他一定很困惑、很震惊吧?他心里想着什么呢?害怕吗?心虚吗?
她沉静地笑视着他,「安公子自京城来,可曾见过这套手法?」
闻言,安放天陡地一震,惊疑地看着她,「宁小姐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觉得安公子自京城来,见多识广,说不定见过这套拨筋整复的手法。」
安放天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笑容,「不,在下真没见过……」说着,他的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周学宁不断在胡成庵臂上移动的双手,不自觉地又抽了一口气。
怎么可能?她那手法完全是他师父尹常川的那套啊!
话说回来,尹常川虽不是受天城的人,却曾在受天城待过,也是因为如此而邂逅妻子白静儿、也就是曾与穆家老爷口头婚配的表妹。
这些故事,身为尹常川关门弟子的他可熟透了。
尹常川在受天城待过,或许曾将这套功夫教授给某人,而这某人再传授给……不对,周学宁出身书香世家,是穆老爷恩师的孙女,怎会学这种江湖郎中吃饭的绝活?
「放天。」徐白波笑视着他,「看来你是真的让我们宁妹妹给吓到了呢!」
安放天尴尬地一笑,「可不是?谁想得到像宁小姐这样的闺秀会有这一手功夫?」
「放天,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位宁妹妹可不只会这套功夫,就是驯马驯犬都很有一套。」徐白波接着又说。
「咦?」安放天一听,又两眼发直。驯马?驯犬?这……
「是呀。」徐白波补充说明,「有次有头恶犬追逐攻击穆家的马车,差点就要出人命了,可学宁却跳到马背上制止了马,还驯服那只发狂的恶犬。」
若不是眼前看着的人是穆家的义女周学宁,他还以为自己听到的是尹碧楼,也就是他师妹。他师妹从小就对四只脚的东西很有一套,据他师父说,她三岁时有次误闯邻人的院里,进了恶犬的窝,众人寻她不着,以为她出了意外或被人抱走,没想到最后却是在那恶犬的窝里发现正在睡觉的她。
又有一次,她解救了差点被十几条恶犬攻击的小娃儿。
徐白波口中的周学宁,怎么活脱脱就像他师父的女儿尹碧楼?
「在下冒昧请问……」安放天心里忐忑着,「不知宁小姐这身手是师承何人?」
周学宁抬起头来看着他,沉静一笑。
「说到这个就玄奇了。」她笑说:「去年的某一天晚上,我突然梦见一位与我年纪相仿的姑娘,她有着一张鹅蛋脸、圆眼,但眼尾如凤尾上扬……」
当她说到这儿,便在安放天眼里看见了震惊及疑惧。而在此时,所有人都面露疑色,不解地看着她。
胡成庵讶异地说:「宁妹妹,你不是看书自学的吗?」
她笑答,「我梦里的姑娘是我的启蒙恩师,是因为她,我才开始对拨筋整骨、扎针灸治有了兴趣……」
大伙儿听着,啧啧称奇。
穆雪松狐疑且沉默地看着她,他从来不知道这件事。他们如此要好亲近了,她却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个,而如今,她好似特地在安放天面前提起,为什么?
她续道:「她不断地出现在我梦里,手把手地教着我这套调筋理脉的功夫,还说来日必有用途,我不知道她是谁,她也不说,总之就糊里糊涂地在梦里学着。」
她说得越多,安放天眼里的惊疑惶惧便积累得越多。
周学宁有意无意地瞥着他脸上的表情,心里有着愤怒及快感。
「过去」是阴魂不散的,没有人逃得了「过去」,就算能,也只是一时的。
他以为能逃得了「过去」,却没想到「过去」这么快地又找上他吧?
在场,没有人对周学宁的说法起疑,更没有人发现安放天眼底有什么情绪的变化起伏。
可是,穆雪松全看在眼里了。
为什么学宁要对安放天讲一个她从不曾对任何人说过的故事?又为什么安放天在听到这个故事时,会是这般不寻常的反应?
他自京城来,她则是自幼没离开过受天城,为何这一刻,他却隐隐觉得在安放天跟学宁之间有一条看不见却将他们连接在一起的线?
这场比赛,腾风队一如过往的几年,赢得最后的胜利。
可原本表现突出的安放天在这最后的一仗中却表现不如预期,即使有穆雪梅在场边扬声助阵,他却还是频频失误。
反倒是受了伤的胡成庵奋力一搏,精采表现吸引众人目光,即使最后还是输了,但虽败犹荣。
周学宁全程观战,她知道安放天为何频繁失误,听到她的「故事」后,他已经吓得魂不守舍了吧?
他知道她提到的梦中人是谁,而那个梦中人在她梦里出现,让他因疑生畏。他一定无法理解一个跟尹碧楼毫不相干的小姑娘,为何会梦见尹碧楼吧?他更想不到的是……她就是尹碧楼,尹碧楼就是她。
是他。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就是他毒害了她跟她爹。
那天傍晚,是他带着那只大烤鸭来的,当时他们正在忙,便要他留下,稍晚再一起享用,可他却推说有事而先行离去。
他无情又残忍地毒杀了他们,而那把火……大抵也是他或是他教唆别人纵的。
想到这,冷空气灌满了她的胸口,像是要冻结她的心脏般,可瞬间,一把怒火又烧融了那些冰冷……
她爹待他如子,她也敬他如兄,他为何要毒杀他们,甚至引火焚屍,教他们连全屍都无法保留?
思及此,她心如刀割,恼恨至极,她一定要揭穿他的真面目,她要保护穆雪梅及穆家人,她得想想……她得好好思考该如何撕下他虚伪的面具。
夜深人静,月影依稀。
她带着两天前就偷偷准备的香烛,趁着小单熟睡之际,悄悄地离开小筑,觅了个隐密的地方。
确定四下无人,她蹲在矮树丛后,拿出她自己为父亲做的小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