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句话都没说,但他却明白,婧舒认出他了?这一定是心灵契合。
过去几天,他准备了满肚子的话想对她说,他想要试着用各种角度切入,让她不至于太惶恐,他甚至没有把握能够说服她,但是……她晓得了。
婧舒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跳上,当她终于走到他面前时,再次咽下哽咽。
「你是席隽?夏侯渊?秋鹏、阿乔……」在她喊过许多名字之后,她缓缓吐出两个字。「……李清。」
后脑处一阵发麻,这已经不仅仅是心灵契合可以解释得通,但这时候什么解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
他面带微笑,向她展开双臂。
还需要考虑吗?不必的,失而复得已是天地间最大的幸运,她只想感激上苍的原宥,只想感激诅咒终于解脱,她毫不犹豫地投入他的怀抱,紧紧地圈住他的腰。
痛!伤口牵动,他紧紧咬牙。
但他也笑得满面幸福,感谢老天终于停止惩罚,感激老天终于把爱情还给他,他有满腔满腹的谢意想要传达。
他没说话,她也没说话,他们在这个拥抱中,一点一点证实彼此的存在。
时间慢慢过去,阳光透入窗桥,在地上投下光束,无数的灰尘在光束中飞舞,他们都看见了,却也都不在乎。
「你怎么会知道?」一个没头没尾的问句,但是她能听懂。
「我想起来了,想起我的前世今生,想起晰晰的哀愁。『也臧』添土加草,大师不是旁人而是地藏王菩萨,祂心慈,特来渡化我们这两个蠢人。」
一段爱情纠结千年,还有人能够比他们更蠢?
「你什么时候见过也臧大师?」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那个咒语诅咒的不仅仅是你,也困住了我……」她娓娓道来千年经历。
「所以你看见我做的每件事。」
「是,我看见族人被诬陷,有人群起放火烧山时,是你领着他们遁逃。」
他笑答,「对,我为他们又做了一回皇帝。」
「我看见了。」他早已不耐烦当皇帝,他对权势地位已经失去感觉,他甚至觉得政治令人厌恶,但是他为了她的族人,再当了一次皇上。
天下人都以为是族人助他上位,殊不知是他刻意传出的谣言,让百姓以为他们是天人降世。
登基后,他从族人当中选出国师,予以至高无上的位置,从此世人不再以诡谲目光看待族人,也因为他将族人带出山林,让他们与百姓通婚,他们不再是特殊的存在。
「那些死在我手下的人……」
「我知道,那些冤亲债主都怀着满足重新投胎了。」
「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江呈勳失笑,好像什么话都不必再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能够找到我、认出我?」
「因为你身上有一股只有我闻得到,旁人却闻不到的玉兰香,并且你的右方锁骨有一朵红莲胎记。所以在『夕霞居』我一眼就认定你,可惜你被江呈勳的容貌吸引,没多看我一眼。」
讲到江呈勳时,他指指自己的脸,惹得她弯眉笑开。
「美貌只是一种别人对自己的肯定,没那么重要的。」
「我是俗人,需要这种肯定,但是你没有肯定我。」他指控。
「喜欢美好的人事物是天性,但懂得欣赏美好的内在则是一种学习,肤浅的我不懂得一眼找到你的好,但成熟的我与你相处后学会欣赏你,甚至喜欢你、爱上你,你有多么美好的内在啊,你像块暖玉,虽然不如宝石般耀眼,却有丰富底蕴,让人想要用一辈子去了解、去挖掘。」她卯足劲夸奖、放出一堆彩虹屁,招惹得他的桃花眼上开出朵朵桃花儿。
「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
「跟我娘学的。」
听见她提及娘亲,他说道:「当年我曾经见过你母亲。」
「我知道,你是那个说书人,而我的母亲是那个小女童,她对你道:『逝者已矣,来者可追,该放下。』而你说放下是你终于开始心疼自己,你不愿意心疼自己,你说老天爷要让你体认自私的谬误……」捧住他的脸,她认真对他说:「你不是自私,是从来没有人教会你爱,你以为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势才能弭平童年的伤痛、才能让自己不再害怕,你拼尽力气往上爬……」
他接下她的话。「到头来,想得到的都到手了,我却不快乐。能带给我心平和满足的,只有清和宫那株玉兰,只有里头的一桌一椅,只有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女子,以及她留给我的……满满记忆。」
她都知道的,他坐在她的椅子上,不知道想起什么似的傻笑着,他躺在她的床上,翻来翻去滚个不停,几十岁的老头子了却笑得像个孩子,只是他总是笑着笑着泪水便翻出眼眶,笑着笑着便苦涩盈满脸庞……
「在你还不是皇帝的时候,你常带我飞上树梢头看星星,记得吗?」她问。
「记得,风把你的头发弄乱,但乱了我心的不是头发,是你笑得乱七八糟的笑容。」要是早点知道,心痒痒的感觉就是爱,会有多好?
「我们很无聊,总是玩着我跑你追的游戏,像个孩子似的。」
当上皇帝后,他的笑总是带着某种目的,再也不是纯粹的开心。
「很无聊,却也是李清一生中最开心的光阴。我们抓鱼烤着吃,后来御膳房做得再精致的鱼,都没有我们烤的好吃。」
「烧焦了还好吃?」黑糊糊的鱼啊,整条鱼找不出三两口能吃的,但就两口也是他一口、她一口,他们合力吃掉。
真的是「合力」,他们合力做过好多事,他们是再有默契不过的两个人,要不,怎能成就一场江山?
「非常好吃,也许是因为那个下午有鱼、有山有水,而且你就在我身边。」
那时候他不懂得爱情,只觉得和她在一起很惬意,后来她带给他的帮助远远胜过惬意,于是他便忘记,于自己,她的价值不仅仅是「有用」而已。
直到失去了,直到坐在高堂上,直到手中握紧各方势力,却突然发现没有她的龙椅……无味且无趣。
说到那年,他和她都笑了,笑得很快乐、很开心,彷佛那些个午后又回到他们身边。
「告诉你一个秘密。」婧舒道。
「什么秘密?」
「我娘来自数百年后,她留给我的话本、书册,通通是来自数百年后的智慧。」她是从母亲留下的手札里推断出来的,这些东西除了她再没人看过了。
「有那样的智慧,她竟没替自己争取到好光景?」
「她是心悦父亲的,因为喜欢,愿为柳家竭尽心力,父亲并没有辜负母亲,只是老天爷给她的时间有限,否则她一定能混得风生水起。」
「每个人终归有自己的去处。」
「嗯,那江呈勳呢?」他回来了,江呈勳却走了。
「也许下一世,他会有更好的人生。」再不需要当这个被压抑得无法呼吸的王爷,他是不是如释重负了?
「希望。」
「等我好起来之后,我亲自上柳家求婚。」
「恭王迎娶小民女?你在说笑吗,皇上能够同意。」
「皇上不只同意,还会欢欢喜喜、大张旗鼓的同意。」肯定还会编传出一段情爱佳话,把他们的感情传得天下皆知。
「为什么?」
「我这可是『示弱』,不找有权有势的岳家,只娶秀才之女,足见我这人多么天真率性、毫无野心。」
「但我爹娘那里有我和席隽的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