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很会做菜。」
「娘留给我很多菜谱,我一读再读、读得滚瓜烂熟,但做菜得有足够经验,脑子里背再多菜谱也没用。」
「祖母枢擅省省,没有足够的食材,你的厨艺是怎么练来的?」
「这得感激里正,他家里经常买鱼肉,在我十岁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傻胆,竟敢求到里正跟前,请他让我在他家厨房做一道红烧肉。」
「里正肯定犹豫吧?」
「猜错,当时我都不晓得多久没尝过肉味儿了,何况我还小呢,没想到里正居然一口气答应,那道红烧肉让我敲开他家厨房大门,从此只要我有空,他们都乐意让我过去烧菜,里正太太客气,常让我带一点肉回去。」
「那里正是个好人。」
「对,里正的儿子是个链师,走南闯北阅历丰富,知道我善厨,经常带回没见过的食材让我试试,我之所以有勇气去『夕霞居』卖菜谱,也是受到齐大哥的鼓励。」
他捻起蜜饯放到她嘴边,有了前面的「自然而然」,她没多想便张了嘴,但他的手指触到她软软的嘴唇,心中一阵悸动,那里……是甜的吧?
咽下口水,他努力把心抓正。「以后不会了,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菜就做什么。」
大概是嘴太甜、心也太甜,糖会让人放松警戒,也大概是夜深人静,咽意入侵,满天星子松弛了人的神经,让她不再拘谨,话便这般脱口而出。「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碰到你。」
席隽轻叹,怎会是「碰到」,分明是众里寻她千百度……「我觉得能够碰到你更幸运。」
「我没有为你做任何事,是你帮我逃掉一门亲事,让我拥有现在的差事。」
「那么,可以为我做一件事吗?」
「好,什么事?」
「帮我照顾妹妹。」
「妹妹?」她想起在马车中听到的对话。一场莫名其妙的病,让他的妹妹连人都认不得……那孩子还好吗?
「我的父亲是忠勇侯席定国,你听过这个人吗?」
「我对朝堂上的事不太清楚,但听过一回说书,有关忠勇侯和皇上的情谊。」
「当年父亲从敌军手里救回被劫持的皇帝,那时皇上只是个不受待见的皇子,被救回来之后父亲教他兵法、行军布阵,两人力立下许多战功,渐渐地皇上入了先帝的眼,最终将皇位传予他。」
「所以皇上很信任你父亲?」
「皇上生性多疑,却对我父亲的忠心耿耿毫不怀疑。」
「你为什么不回家?」
他撇嘴道:「故事很长,你还不想睡吗?我们可以下次再聊。」
「你说吧,我想听。」
「好。十四岁那年,我外祖父去世,因皇上身边离不开父亲,母亲便将年幼的妹妹和父亲留在京城,由我与母亲返乡奔丧,但丧事结束返回京城,我与母亲却被狙杀在半路上,我死里逃生,而母亲为了护我惨死刀下。」
「怎会这样?」
「新帝上位,政治清明、民生乐利,官道上哪来的土匪。」
「事出必有因,对吧?」
「嗯,我被一名樵夫所救,养伤近月后乔装打扮返京,却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皇上为父亲和明珠县主赐婚。」
第六章 月夜谈心(2)
天,母亲才去世一个月,忠勇侯就……婧舒抬头望他,很伤心对吗?下意识地,她又往他嘴里递糖。
席隽知道那是安慰,他含住了。「那晚我夜探侯府,确定妹妹被照顾得很好之后便悄然离京,就是在那次我偶遇呈勳,当时他被人追杀,我救了他,从此结下友谊,这五年我走遍大江南北,看过各地风土民情,直到走累了,决定回京看看呈勳和妹妹,猜猜,我看到什么?」
「什么?」
「我的妹妹变成一个傻子。」
「怎么会?」不是被照顾得很好?
「我与母亲离京时,涓涓只有六个月大,她活泼好动、可爱漂亮,娘说她比一般婴儿聪敏,但现在快六岁了,却认不得人,成天在屋里对着墙壁喃喃自语。」
「你调查过吗?发生什么事?」
「两个多月前她大病一场,痊癒就变得痴傻,大夫说她伤了脑子。」
「什么病会让人变得痴傻?你与母亲的事故,你没接着查?」
「何须查,事实摆在眼前。」
「事实?」
「我与母亲离京之前,我父亲进宫赴宴喝醉酒,坏了明珠县主的清白身,事已至此,县主只能委身为妾,但母亲宁愿和离成全他们也不愿与人同事一夫。之后母亲带我回乡奔丧,也是存了心思要让父亲好好想清楚、做出决断,没想到会碰到那桩事故。」
「你认为县主大有嫌疑?有证据吗?」
「没有。五年内她为父亲生下一子二女,有了开枝散叶的功劳,侯府被她牢牢攒在手里,那里再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所以他不愿意回府?理解,继母啊,她家里也有一个,也迫得她无家可归。
「今天我去见过父亲,他希望我能回家,但我坚持除非将凶手绳之以法,父亲顿时变了脸色,我猜他心里是明白的。」
「意思是忠勇侯他……」婧舒摇头,无法置信,不会吧……
「逝者已矣,即便找出凶手母亲也不能复活,为其他三个孩子着想,父亲当然会选择将这口气咽下去。」
「家丑不能外扬?」
他轻笑道:「我本想既然没有证据,只要妹妹一世安康,我便也忍了。但……」
「你妹妹的病与县主有关?」
「猜猜,为什么明珠县主命人半路拦截,想让我回侯府?」
「不知道,既然你已与侯爷表明态度,她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更何况你的出现对她非但没有半点好处,还可能瓜分她的利益。」
「你分析得没错,只是她惹恼我父亲,需要做点事来平息父亲的愤怒。」而他恰恰是父亲胸口的痛,若能把他弄回去、营造全家和乐团圆的气氛,说不定父亲会揭过这一桩。
「她做了什么?」
「这些年她钱用得太凶,父亲虽将中馈交给她,却没将重要营生和产出给她,因此她经常挖东墙补西墙,银钱不敷使用,下人月银迟了两个月都未发放,事情传出后,父亲非常不满,对她发了一顿脾气。
「谁知才过几天,涓涓就落水,昏迷数日后清醒,整个人变得痴傻。管不好钱也管不好人,侯府后院频频出事,父亲一恼便将中馈收回。」
「懂了,她想拿你去讨好侯爷?」
「是。」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把涓涓接到王府里,交给旁人我不放心,我想把她托给你。」
「嗯,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她郑重承诺。
席隽一笑,他就知道她重情义,就知道她会出手相帮。闻着她身上的玉兰花香,突然想起,要不,那个家里也种上几棵玉兰吧……
夜空星星眨个不停,弯弯的月牙儿静静从东移到西。
他知道她的童年,她晓得他的故事,所以今晚他们已经从陌生人界线向中间靠了一点点对吧?
很快地他们会越来越熟悉,会交心交情交意,会……相濡以沫对吧。
故事说完,胭意渐浓,但她舍不得离开屋顶,只能再寻话题与他对上。「你有想过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没有,但我知道自己不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你不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不想永生,不想失去遗忘本能,不想无所不能……」
她乐了,调皮地挤挤鼻子。「你在开玩笑吗?你不想要的东西,恰恰是人们想要的。别忘记,还有个始皇帝派人出海去求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