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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时左右。」

  「明白。」

  隽爷特意提到小灶房,肯定是柳姑娘要用的,柳姑娘的厨艺很好吗?

  既然如此得立马清理出来,再将薪柴米面糖盐酱料全给添上,再买些新的锅碗瓢盆……



  快想想,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听说京城有种皂角洗了会香,还有香露、牙粉……五百两银子让他精神迅速提振,脑袋不断转动,他打定主意,务必让柳姑娘宾至如归,曾管事想得无比认真,连席隽离开都没发觉。

  席隽并未直接往三户村去,还早呢,他打算先往李家食肆走一趟。

  计划一夕翻转,原本没打算认回亲爹的,因为没必要,亲戚多麻烦也多,就怕这一认会认出几场斗争,岂非自讨苦吃?

  何况此次进京只是经过,只是为了看看老友,之后便往江南走,但是计划更改,他决定留下——因为柳婧舒。

  她的亲人住在京郊,虽然在他眼里,那种家庭不值得留恋,但在她心底肯定不是这么回事,所以为她留下、为她安身立命,为了她……他可以做所有事情。

  石铆与车夫在城外等他,席隽骑着阿白缓步在大街上行走。



  天色尚早,街道行人不多,一路行至李家食肆方才下马,今天他刻意穿了一身黑色长衫,头发梳得光洁油亮,他让自己看起来和坐在食肆里的席定国一模一样——即使不需要特地打扮,他们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席定国、忠勇侯、席隽的亲爹,他会认出自己吧?无妨,倘若父亲眼力不好认不出,他不介意帮一把。

  然情况比想像中更顺利,几乎是刚踏进食肆门口,忠勇侯的目光就锁定他。

  席定国失魂落魄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推高衣袖,看着上头的旧疤、一瞬不瞬——那是他五岁时玩爹爹的大刀,把自己给砍坏的。

  「阿隽,你是我的阿隽?」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席隽。

  视线相对,不多不少、不增不减,表情刚刚好,没有太多惊喜或讶异,他慢慢走到桌边,轻声道:「父亲,别来无恙。」

  云淡风轻的目光让席定国心头一紧,阿隽……终究是怨上自己。

  那场意外令他痛彻心扉,当衙门送来妻子的屍体时,他哭得无法自已,然儿子屍体始终没有寻获,他便怀着一丝希望,但愿儿子还好好地活着。

  揣着这个信念,他四处寻人,只是一年年过去,希望一天一点消失,倘若儿子没死早该回家了,多年来始终没有消息,是不是代表……

  他不敢往下想,只能自欺欺人,假装希望还在、笃定还在,只能相信冥冥之中妻子必会庇佑儿子平安。

  没想到儿子终于回来了,只是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没有激动或狂热,唯有一脸的淡然。

  是怨恨吗?他理解,换了自己也要恨的。

  「阿隽,你为什么不回家?」紧紧攥住儿子,声音中有控不住的哽咽,席隽没有的激动,在他身上出现。

  席隽轻声道:「对不住,我脑子受伤,很长一段时间想不起过去的事,直到上个月记忆恢复,陆续想起前尘往事,这才回到京城,没想到物是人非,我竟不晓得该不该回家。」

  脑子受伤?他急道:「很严重吗?这几年你在哪里?发生什么事?」

  席隽冷眼相望,看着他那副忠厚老实的模样,心中暗忖,难道他真的不晓得自家后院狼烟四起?不至于吧,应该是……不愿意或者懒得计较罢了。

  「儿子被高人救下、拜他为师,师父为我延医治伤,并悉心教导……」他编出一篇故事,草草交代这些年的生活。

  忠勇侯听得很认真,父子相认,没有想像中的声泪俱下,只是忠勇侯的眼眶始终红红的,席隽看见他的隐忍,却不愿做出反应。

  「都是爹的不是,没有好好保护你们母子。」

  他微微一笑,心中却道:「既然有错在前,就该记取教训,为什么还让涓涓受难?错一次可以原谅,一错再错,不足以同情。」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席定国道。

  「父亲不必难过,我并没过得不好。」席隽客气得像个陌生人。

  「你师父是何方高人?住在哪里?这份大恩大德爹爹得报。」

  「师父施恩不图报,临行前交代我好好照顾自己,再无他话。」

  「不能够的,如果不是他……」

  「师父名唤越清禾,老人家云游四方去了,只道日后有缘再聚。」

  是不愿意他与师父见面?席定国眉心微紧,却道:「既然如此无法勉强,只能希望有机会见面。」他犹豫片刻后,放轻声线道:「隽儿,我们回家吧?」

  与父亲四目对望,半晌后再度轻浅笑开,他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所有的沉重在见到婧舒那刻消失。

  将要离开生活多年的家庭,她脸上带着薄忧,席隽理解这种情绪,因此坐在车子里时没有多话。

  阿白让石铆牵回去了,恭王府的马车很稳,一点都不颠簸,他端正坐着,细细看着她的脸。

  他对喜恶有种强烈直觉,很少错看人,也很少错付喜欢,许是经验累积,让他拥有一双火眼金睛。

  婧舒有些尴尬,虽然刻意望向窗外,但面对那双灼烈目光,岂能无感?

  深吸气,她不想继续应付这样的尴尬,于是正眼对上他。「多谢席公子来接我。」

  席隽要是不在,许是连那两箱书都带不出来。

  常氏说她要去过好日子,旧衣裳就留给妹妹吧,不会过日子的常氏竟也学会斤斤计较,可见得生活的确教会她一些东西。

  「不需要客气,这是我想做的。」

  这话……透露出几分赤裸,是「想做」而非「必须做」,他们之间的交情有深厚到让他「想」为她做任何事?

  脸微绯,她告诉自己别想太多,说不定他只用错词汇。「方才的事……很抱歉。」

  席隽进柳家,除柳知学对女儿的离去有几分不舍之外,其他人对他的热情、热烈、巴结到……让人看不下去,彷佛他是锭能自由走动的银子,恨不得从他身上再刮下一层。

  是贫穷令人贪婪还是人心本贪?想到那幕,她丢脸羞愧极了!

  「没什么,人之常情。」看到危险直觉躲避,看到利益扑身上前,这是人性,比较起其他人,柳家上下算得上单纯良善,至少他送去的几服药,柳知学还问明价钱,不愿意白拿。

  读书人的风骨呐,但愿这分风骨足以让他撑起一个家,当个称职的大丈夫。

  「两百两银子,我会还给席公子的。」

  「小钱,不急。」小钱?想起那一匣子宝石金锭……她低了头。「于你是小钱,于我不是。」

  「那就更不急了。」

  「为什么?」

  「如果欠二两银子,确实该烦恼怎么还,如果欠两千两,该烦恼的人就是债主了,既然是我要烦恼的事,你急什么?」

  噗地,她失笑。「你很有趣。」

  「你喜欢有趣的男子?」

  「重要吗?」

  「重要,因为我喜欢被喜欢。」他刻意把「你」字丢掉,但还是让她红了脸。见她轻笑而不是微恼,他又道:「薛晏,有趣吗?」

  怎就提到师兄了?她摇头回答,「师兄很正经。他没有『有趣』的条件,生活压榨得他只能提起一股气,勇往直前。」

  「听起来很辛苦。」所以吧,他没想错,有钱也是一种才能,不枉他总是当土拨鼠,到处埋钱。

  「对,不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师兄一定会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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