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龙脑出自交趾国贡物,珍稀难得,便是尊贵如庆元长公主,每年自宫中所得也不过七八两的香饼子,偏长公主又特钟爱其中一香方,几乎是日日熏的。
此香方须得瑞龙脑二两、占腊沉香五两、金颜香、拂手香各一两、番栀子、梅花脑各五钱半、多伽罗香二两,研为末……以蔷薇水和匀,于净石上石达如泥,入模脱之。
吴爷这些年来不知打哪弄得来瑞龙脑,几乎是源源不断供应公主府中调香之用,便是谁询问他都神秘闭口不言,生怕哪个知了门路,夺了他在公主面前的宠似的。
可吴爷昨夜遇害,说好今日定会携回公主府的瑞龙脑也不见踪影,香房的众人闻讯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几番商议下,今晨只得请掌香娘子大着胆子去求了哭哭啼啼的公主乳母,许她去宅中找一找那瑞龙脑,侥幸盼着或者吴爷家里还有搁放着些。
可瑞龙脑是没找着,只找到了两小只里头堆叠小石头的黄花梨木箱子。
掌香娘子也不敢声张,更不敢深入细思吴爷是不是着了谁的道儿,只得急忙忙又赶回了公主府,坐困愁城。
长公主吃用享受处处奢华极致,最厌下人行事伺候的不尽心,曾有绣娘不过是在长公主所穿绫袜上绣的花样儿硌着了长公主的肌肤,就立时被发卖去东都的矿山做活儿。
拾娘是府中重金聘来的调香娘子,闻言也不禁苦笑。“回掌香娘子,奴也无十分的把握,不过尽力而为罢了。”
掌香娘子听这话险些哭了,哆嗦着道:“这可怎生是好?这可怎生是好啊……”
一旁有个香娘病急乱投医的建言道:“掌香娘子,长公主恋慕驸马至深,驸马平日所劝倒还能听进几分,不如咱们去求驸马,为奴等求一求情可否……”
“住口!你是不是嫌咱们香房八十六名香娘的命太长了?”掌香娘子勃然变色,低声怒斥。
那名提议的香娘被骂得脸色发白灰头土脸。“是奴错了……”
“莫忘了长公主爱重驸马逾命,当年能为了驸马,甚至不惜……”掌香娘子把欲冲口的话咽回肚里,嗓音压得更低了。“总之,长公主平生最忌讳有人觊觎驸马,便是驸马身边服侍的人也全是内侍和小厮。咱们香房都是女子,你让驸马为香房说话,是要长公主疑心我们香房想攀附驸马,要让长公主将我们全数打杀一净不成?”
此番话一出,香房霎时陷入惊惧的一片死寂……
“是奴蠢笨不知,奴大错矣,多谢掌香娘子提点。”那名香娘冷汗涔涔,频频告饶。
“往后都把嘴给我收紧一点!”掌香娘子厉声训斥。
“喏!”
一旁的拾娘也听得惊疑不定,面色不好,半晌后才咬牙道:“掌香娘子莫急,奴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必会精心调制,务必让长公主在三日后的生辰宴上芳华万丈、香驰京师。”
掌香娘子稍稍松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拾娘,咱们香房所有人的命可都系于你这一手调香术上了。”
“拾娘不敢当。”
第4章(1)
而长公主府的另一头,李衡寺卿大人至,长公主府自然也格外重视,由年近不惑却风姿雅仪清俊无匹的魏驸马率人亲迎。
“见过驸马。”
“有劳李寺卿大人了。”魏驸马温柔清雅地道。
曹照照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差点流口水……哇,难怪长安人人都说庆元长公主跟圣人卢了大半年,不惜哭着求着都要嫁给魏驸马。
魏驸马大约四十左右,若换作是现代当然还是帅大叔一枚,比起古天乐、胡歌的丰采也不遑多让,而在这普遍四十岁都能当祖父的唐朝,魏驸马这般姿仪绮丽风流尔雅的男人,当然更罕见了。
曹照照正在啧啧称叹,忽然莫名感觉到有一双炽热危险警告的眸光盯着自己,她顺着生存(?)本能望过去,却看到李衡冷峻如寒霜的俊脸。
……她刚刚错过了什么吗?
曹照照满脸莫名其妙,不过老板阴阳怪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一次两次了,她见怪不怪地跟在寺卿大人后头走进了那处临时被用来当作验尸房的阴冷偏房。
庆元长公主就是威风,家中帐房死了,尸体还能不往刑部、京兆府或金吾卫衙送,而是留在府中等着人来“给交代”。
啧啧啧,为什么她就没有穿越成公主呢?
曹照照胡思乱想,直到看见那高壮却肤色呈现诡异红润的尸体时,心下蓦然一突——
“死者通身上下没有任何伤痕,而耳廓、耳垂多呈樱红色,颜面及嘴唇有紫绀……”李衡眸光锐利,微微沉吟。“四肢没有死后移尸他处的痕迹,初步可排除吸入炭息而亡,故当是死于毒物。”
魏驸马方才已被长公主的人请回了主院,不愿他看见肮脏阴晦之物,就是怕惊着了他。
庆元长公主将魏驸马捧在手掌心,唯恐爱不够,二十多年来,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俩更是夫妻恩爱、鹣鲽情深,是世人眼中金枝玉叶和清贵世族联姻中最为成功的第一典范。
因此此刻和李衡、曹照照同在偏房内验尸的,只有一名高大精悍中年人,正是金吾卫大将军裴偃。
裴偃大将军,也是圣人甚为倚重的大将,也是魏驸马多年知交挚友。
这也就是死了个长公主府中的帐房,裴大将军还会亲自来管这件事儿的主要原因。
“是,某起初亦是这般推断。”裴偃威严地道,“可金吾卫衙的仵作解剖尸首,查死者腹中食物无异状,喉头也无毒物腐蚀痕迹,况死者面部没有丝毫毒发时扭曲狰狞之色,这点又恰恰与中毒身亡者不符。”
李衡若有所思。“大将军可听过‘底野伽’此药?”
裴大将军蹙眉,迟疑问:“依稀曾听过,彷佛是从西戎传入?”
“大将军好见识。”李衡颔首,淡淡道:“此方有一味主药为米囊花,江南有几处富商之家盛行种植此花作观赏之用,此花凡四瓣,大如盏,色泽娇艳,华美销魂……可此花结青苞时,收其津液,阴干用之,可药人亦可杀人。”
裴大将军闻言一震。
曹照照则是越听越耳熟……米囊花?好像在哪本古代言情小说看见过这个名词……等等,不就是罂粟的古称吗?
她难掩敬佩地偷瞄李衡——好家伙,连毒物学都知道?
“只米囊花中毒,于飘飘欲仙中断息,面色微笑如登极乐,却不会有面呈樱红唇出紫绀之状。”李衡一叹。
曹照照在一旁沉默听着,低头苦思,她是急诊护理师出身,自然也见多了吞安眠药、老鼠药、或是烧炭自杀的急救患者,对于这方面的医学常识和理论并不陌生。
死者看起来明显是氰化物中毒死亡。
可唐朝现今的提炼技术,能提炼出这么精纯致命量大的氰化物吗?
但死者又不是单纯的服入氰化物身亡,因为氰化物中毒时,死者会异常痛苦,往往面部狰狞,可这吴姓帐房却面容安详,只露出骇人微笑,周身肤色呈诡丽的红润粉绯。
氢氰酸是一种被精淬过的氰化物,这种物质在常温下也会挥发,经过汽化的毒物发作时间非常短,导致受害者还未做过相应的肌肉反应,就惊厥昏迷,五分钟内身亡。
“发现这名死者的是谁?”曹照照突然开口。
“是一名更夫。”裴大将军倒没有因为自己位高权重,就没将一名小小的九品小吏的发问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