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凤凰山大营?”
“那不是太子舅父,国舅爷掌管驻扎的凤邑军吗?”
“太子……果然幕后主使者是太子!”
全场霎时炸开了锅般闹哄哄起来……
圣人脸色已然阴沉晦暗如雷雨将至。
“自关内道、恶狼山到京郊凤凰山,其间路途不下百里,载运铜铁矿石车队沉重,被快马大军追上是早晚之事,若我是劫盗者,在经无数山川密林之时,便悄悄将之藏于深山,待风声过去之后再行转移至冶炼之处……”李衡似笑非笑的看着众人,“又何必千里迢迢冒着随时被拦阻剿灭的危险,无论如何也要运到京郊凤凰山?”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忍不住交口接耳议论起来。
“是啊,何必甘冒大险、多此一举?”
“也许太子以为铜铁二矿入了凤凰山,自有凤邑军可代为掩盖。”
“这也说不通啊……”
李衡深沉冷静,条理分明道:“此计和前三个案件,甚至和二十年前沈阳王叛乱一样,都是擅以兵者诡道,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亲而离之……”
兵部尚书喃喃。“孙子兵法?李寺卿的意思是,幕后之人熟谙兵法——”
“熟谙兵法之人多了去,这孙子兵法何人不知?”不知行列中哪儿窜出一个嘟囔。
“大人莫急,衡自然非是揣度,而是拿住了确凿证据,才能做此论述。”李衡温言道:“二十年前沈阳王叛乱,乃是有他知己信重之人告知,圣人因昔年他同为求娶皇后娘娘,忌惮猜疑之心日盛,已有铲除沈阳王之意,沈阳王惊惧交加,便索性先下手为强,而魏长风素来和沈阳王交好,族妹抑是沈阳王爱妾,魏氏一族早脱不了干系……”
“你当年犹是稚童,又怎会知晓其中秘言?”有倚老卖老的官员忍不住哼了一声。
“老大人,圣人恩德,昔日让衡入三书六部见习,您可能不知,三书六部之内,人人眼里的故纸堆中,藏了多少只字片语却宝贵至极的秘密和真相?”他温文尔雅道,“相关证据,我也已于日前呈奏给圣人,其中包括——九皇子实则是女郎之身。”
“什么?”
“怎么可能?”
“胡言乱语!这真真是胡言乱语!”
“皇嗣降世过程严谨之至,有太医稳婆医女和宫人为证,时辰性别抑是立时录入皇牒——”
他朗声道:“周太医、何稳婆、陆稳婆、黄医女和两名宫人,十九年来陆续或病逝或获罪或意外或告老还乡……无一人存于世。”
“便是如此,顶了天是事有蹊跷,又何来证据证明九皇子是女非男?”裴大将军蹙眉道。
他笑了,“裴大将军说得极好,只要圣人恩准,让太医令或御前医女为九皇子验身,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大胆!九皇子乃尊贵皇子之身,没有丝毫证据,岂可随意任人污蔑,还遭受验身这等屈辱之行?”裴大将军愠怒低斥,眼中满满失望之色。“李寺卿,本将军原以为你是世上少见的公正耿直聪慧之人,没想到今日为了袒护太子,竟然绕了这么大一圈,连从未涉入政事的九皇子也扯下水?”
“裴大将军如此激愤,莫不是关心则乱?”李衡依然气定神闲微微一笑。
裴大将军一滞,迅速恢复威严从容。“李寺卿,你这是连我也不放过?”
第20章(2)
文武百官目瞪口呆……
怎么、怎么一下子情势急转直下,成了裴大将军和李寺卿针锋相对一触即发?
“太子洗马举报东宫私藏兵器精弓羽箭是真,工部落网相关人等也供词详实,”裴大将军冷冷地道,“折冲府历年来府兵暗入长安潜伏,种种线索都指向东宫,这些证据也是大理寺查出来的,难道李寺卿是想自打嘴巴?”
“大理寺确实查出这些线索证据,幕后之人把这些线索罗织出来,为的就是剑指皇后和东宫图谋不轨。”他眼神清明灼灼,“曹司直曾言,她家乡一位宋慈先生说过——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盖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屈伸之机括,于是乎决。”
这番振聋发聩精辟金石之语,直指案件审理中最重要的就是死刑的判决,要判处死刑,必须要查明案情线索和实情,要弄清线索实情,则要仰仗检验勘查的手段,人犯是生是死,断案是曲是直,冤屈是伸张还是铸成,全都取决于检验勘查而下的结论。
刑部司徒尚书率先击掌大赞。“好!说得好极,这位宋先生乃大才大智慧之人!”
饶是圣人心绪不佳,也不自禁微笑连连点头。
裴大将军眸中锐意一闪而逝。“确实说得好,但如此就能证明种种部署,都与太子无关吗?”
“太子舅父令狐大将军虽执掌京郊凤邑军三万兵马,但一半虎符在圣人手上,未经圣人诏令,凤邑军不得调动,不得入京。”他清眉微扬。“而二十年前,令狐大将军不过十岁少年,手中无兵无权,可裴大将军却已是皇城十六卫中的豹骑正指挥使,和沈阳王、魏长风曾有国子监同窗情谊,更为挚交知己。”
至此,话已然点明了。
朝中明眼人都知道李寺卿言中之意——裴大将军就是那位谋划二十年至今,阴谋诡谲布局毒辣缜密的幕后主使者?
刹那间,大殿之上气氛一片僵滞紧绷死寂……
裴大将军半晌没有开口,后终于低低一笑,戏谑问:“那么李寺卿要如何解释,太子东宫六卫有四卫消失无踪?难道不是受太子令潜伏暗处,等待伺机而动?”
“裴大将军不愧是在军中淬链出的大人物,深知排兵布阵谋算人心。”他笑笑。“但太子东宫四卫消失何处?裴大将军方才猜错了,要不,再猜一次?”
裴大将军眼神如狼,似笑非笑。“李寺卿就是非把罪名摁到本将军头上就是了?你这般蛮横信口雌黄陷害忠良,当满朝文武都是有眼无珠之人吗?”
满朝文武惊疑不定地看着裴大将军,又看着李衡,一时间竟也不知该信谁好。
一个是文官中驰名天下的正直公谨、从不错判的刑狱官,一个则是战功无数、大唐赫赫威名的大将军……
“所有相关详实证据,衡已通通书列成卷,呈与圣人。”李衡平静地道:“除了方才罗侍郎的帐册卷宗,证明裴大将军的人是如何插手六部,贿赂、胁迫、利诱威逼勒索六部哪些官员参与此大案,包括魏驸马临死前,也递与一份秘信给我,香料巨金转手人、魏氏一族拿捏于何人手中……他死前诸多推敲,才恍然大悟确信是你。”
裴大将军眼角隐隐一抽,嗤道:“魏长风恨我袖手旁观不能救他,自然临死也要拉一个陪葬的,这些话何足为信?况且目的呢?我已是圣人器重、手握金吾卫的大将军,筹谋二十年,做了这么多,目的为何?”
龙椅上的圣人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这些天来阅遍了李衡呈报上来的密折和证据卷宗,气得差点当真吐血三升,若不是为了要把裴偃和其党羽钓出来,他早就命重兵把人拿下,挫骨扬灰了!
“裴偃,你还巧言狡辩,你对得起朕对你的看重栽培吗?”圣人暴喝。
裴大将军垂眸,单膝跪下,执手道:“圣人英明,末将跟随圣人三十年,忠心耿耿,还望圣人明辨是非,切莫中了李衡的奸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