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思乱想什么?」薛弘典敛了笑。
「我没有,我知道父亲打心眼里就看不起出身商家的母亲,他守丧十年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他就是个薄情郎!」
「清风——」
「舅舅不必替父亲说话,我二十多了,难道看不出父亲对外祖家有多不喜?那女人的哥哥在京城里当官,舅舅你明明中了举,却被外放到偏远的穷县城当官,如今在外兜转了十多年,仍是一个只管户籍田地的七品芝麻官,父亲明明是今上眼中的大红人,却从来都不曾帮衬或扶您一把。」
薛弘典没想到外甥竟为自己抱不平了,想起早逝的妹妹,他喉头便酸了,看着俊俏的外甥,他的相貌多承自妹妹,就连个性也同样执拗。
他忍不住像妹妹小时候那样,轻轻揉揉朱哲玄的头,「你听舅舅说……」
接下来的时间,薛弘典说明是自己主动要求外放,希望将家族经商的经验融合为官之道,为穷县城挣来富裕,改善老百姓的生活,再加上爱妻也不想被局限在京城这块富贵地,认为学医就是要不断探索累积经验,因此外放是全了夫妻俩的心愿。
奈何朱哲玄听在耳里却另有解读,觉得舅舅只是在安抚自己,要自己别怨亲爹。
薛弘典在官场打滚多年,识人无数,怎会看不出外甥并未听进自己的话,只能无奈地伸手轻轻揉揉他的头。
「早点把伤养好,想做什么也能去做,来这里都十天了,只能窝在这一方天地不闷吗?舅舅知道这里不如京城热闹,若是你不喜,待伤好了,江南那里的繁华不输京城,薛家上下几十口人,想玩什么也有多人相陪。」他好言说着,不忘再加上一句,「前提自然是你的伤好了。」
又是一个想将他送走的人,他到底有多讨人厌?
朱哲玄咽下喉间的苦涩,哑着声音说:「我能换大夫吗?」
「你舅母跟表妹,只能二择一。」
不是薛弘典非要坚持,但知庾县里医术最好的大夫就是她们母女,往外找舍近求远不说,自家娇妻肯定第一个暴走,使不得。
「舅舅,我二十几岁,是个大男人了,疗伤都得光溜溜的,就不能找个男大夫?」朱哲玄真是气啊。
「你害羞了?不能啊,这都几天了,也该习惯了。」薛弘典一手抚着下颚,一脸的困惑。
朱哲玄快气疯了,舅舅算什么青天大老爷,根本就不靠谱!
他气急败坏的吼,「我害什么羞?该害羞的是她们才对!舅母就罢了,怎么说都成亲了,那丫头怎么一点羞怯都没有?」
「吟曦是大夫,这几年她跟你舅母上山下海帮一些穷人家看病,就连男子最隐私的伤处也帮着处理过,其他地方裸露又算什么。」
说到这事,薛弘典也有些头疼,但妻子直言当大夫的人胆子就要练起来,不然如何诊断病情?
闻言,朱哲玄不以为然的轻嗤一声。
薛弘典再解释,「你也知道你舅母家的祖辈都是大夫,在杏林界赫赫有名,这几年在外行医,名声更是远播,总有些奇病难治的病患前来求医,吟曦的出现让她能将一身医术手把手的教,也将吟曦的胆子练出来了,她看的从来只是伤口,不是男人或女人,你不必顾忌那么多,让她看也不会缺块肉不是?」
蓦地,门帘掀起,人未进,郭蓉扬高的怒声已起,「不必!我还不想让我的女儿污了眼睛呢。」
郭蓉气得小脸通红,几步冲到床榻前,若不是薛弘典及时拉住,爆气的某人肯定将不知人间疾苦的朱哲玄拉下床了。
「夫人怎么来了?」他握着她的手,她拼命要甩手却甩不掉,只能恨恨瞪丈夫一眼,再没好气的看着倔强地看着她的朱哲玄。
「好在我来了,不然怎么会知道这小子多么可恶!有人给你看病就该感恩了,还挑人看?你这无所事事的富贵闲人就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可知外面有多少人病到起不了身也不敢找大夫,因为看病要花钱,他们只能生生熬着,再痛也要熬着!」
「夫人,我们先出去。」薛弘典哄道。
「朱哲玄,舅母瞧不起你,小眼睛小鼻子的,气度比女子还不如,你书都瞎读了,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看就让他伤口溃烂发臭,活活痛死好了,省得委屈我的好女儿来这里看他脸色,我呸——」
「好了好了。」薛弘典见自家夫人暴跳如雷,而床榻上的小子闷声不吭,只能略微使力将郭蓉或推或抱的拉出屋子。
「二十多岁了还没断奶,凭什么自怨自艾?出身容貌富贵他哪个没有,还不满足,小心老天爷看不过去,一道响雷劈下来,让他重新投胎变乞儿——」郭蓉怒气冲冲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屋内,丁佑跟宋安忐忑的看着阖眼假寐的主子,再互看一眼,觉得愈来愈看不懂这个主子,也愈来愈觉得主子很可怜,怎么讨厌他的人愈来愈多?
*
接下来的日子,也不知是不是郭蓉的那一顿痛骂,朱哲玄倒是消停好几天,药该喝就喝,看病时也不再阴阳怪气。
事实证明薛吟曦的医术挺好,不过十来天,朱哲玄后背的伤口就不再溃烂,缠着布条也能下床走动。
但也是因为能走动,朱世子就不安分了,早上出门,没到半夜不回来。
原本再好好治疗半个月就能好得差不多的伤口,朱哲玄却好像跟自己过不去似的故态复萌,既不喝药也不抹药,几个较大的伤口又开始溃烂。
薛弘典该念也念了,但小子依然不听,天天出去鬼混,他也没辙。
知庾县是位于大夏王朝东方的一个较困苦的小县城,若与沿海城市相比当然不够繁华,但这两年在薛弘典带领下已是商家林立,几家规模较大的酒楼更是装潢得金碧辉煌,尤其「悦客楼」更是其中之最,朱哲玄三天两头过去,成了常客。
这一晚,朱哲玄又从悦客楼喝得醉醺醺的回到竹林轩。
不一会儿,宋安就急急忙忙的去请薛吟曦过去,「请表小姐快去看看我家世子,他后背伤口都在流血啊!」
「小姐不要去,凭什么让他们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半夏怒了。
这阵子小姐太委屈了,时常去竹林轩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人,有时见到人了,人家还拿乔,说什么青楼的花娘帮着擦过药了,态度还温柔似水,比小姐这冷冰冰的模样好太多了。
薛吟曦却不理会,示意茯苓拿上药箱跟她走。
半夏跺跺脚,还是快步跟上了。
几人到竹林轩时,朱哲玄早已醉到不行,嘴里还含含糊糊的说着浑话,「翠香,来给本世子香一个……」
「这朱世子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半夏嘀咕着翻了个白眼。
酒醉的朱哲玄很不安分,一下子闹着要坐,一下子又要躺下,天还没回暖,屋里烧了地龙,丁佑累得满身大汗,好不容易才褪去主子身上沾染了血迹的衣衫,让他趴卧床上,就见他后背除了先前较严重的旧伤再度鲜血淋漓,还添了好几道长短不一的抓伤,正汨汨的渗着血。
「哇——」半夏惊叹的瞪大了眼,还发出啧啧之声。
「这两天,你家世子爷都在哪里?」薛吟曦问得平静,心里已经有底。
朱哲玄整整两天不见人影,此时全身除了酒味外,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脂粉香气,肩背还有些细小的咬痕及吻痕,至于那抓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