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言钦心知左、右相都想拱女儿为皇后,殊不知他却是打算利用这次选秀来削减这两家愈来愈大的势力,「两位爱卿客气了。」
淡淡一句话再无其他,两名相爷对视一眼,心里各有计较,但不露端倪,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终于走了!傅言钦看向门口的贴身太监姚光,他是总管太监闵公公的干儿子,仅小自己一岁,七年多前,闵公公安排他在自己身边,虽是主仆,却与他宛如兄弟,为人十分机灵,行事圆滑。
姚光一收到目光,示意书房前的两个小太监好好守着,自个儿才快步进书房。
「皇上,那一位又失败了,要不要奴才替您吃了,您可是万金之躯——」
傅言钦一扬剑眉。
姚光立马换了个笑脸,弯腰说着,「呵呵,奴才脑袋是被驴给踢了,刚说什么话呢。」他恭敬的再从袖子里拿了个油纸包放到桌上,细心拆开,里面赫然是一只外型极佳的一口糕,即使凉透,仍隐隐散发着诱人香味。
「皇上,这玩意儿热呼呼的时候,那几个嬷嬷尝一口表情就变了,您可是龙——呃,奴才多嘴,又多嘴了。」他轻轻的扇打自己胖胖的脸颊一下。
傅言钦看着这块糕,脑海想着那个娇小专注的婀娜身影,嘴角微扬,净了手后,拿起来咬了一口,眉头微皱,内馅已凉因而显得浓稠干涩,更甭提里面还有硬到难以咀嚼的果肉。
姚光死皱着眉头看着主子爷一张完美到天怒人怨的俊脸都要扭曲变形了,「皇上,别吃了吧,等那一位成功了……呃,多嘴,奴才又多嘴了。」一道利光射来,姚光咧开嘴,再轻轻扇了扇自己的嘴巴。
点心确实失败,然而,傅言钦还是喜欢的。
只要一想到过去,他日日处在朝堂政事尔虞我诈的利益博奕中,一个人站在高处的孤寒,遥想着某人留给他心底深处的那一抹眷恋不去的温暖,而今,给了他温暖的人,正与他同在皇宫里,岂会不好?
姚光狐疑的看着主子爷细嚼慢咽的吃着点心,眼中流露着不轻易对外人表现的温柔,这是魔怔了吧?要说那块糕点好吃,是绝对不可能,在他吩咐底下人悄悄送过来时,他可是偷尝过一块的,才咬了一口,唉哟,难吃到一个不行,他马上吐了,整块弃之。
但主子爷怎会像吃了什么上好珍馔的表情?一想到几天前刑老太医把完平安脉后,他还追了几步上前悄声问老太医,「主子爷真没问题?味觉呢……噢,痛!」
后脑杓突遭袭击,落地的是一枝上好的大狼毫,他揉着疼处,都不敢回头看,只在心里骂自己,万能的主子爷可有一手出神入化的上乘功夫,耳力更是非凡。
「你又在心里想什么了?」
傅言钦微凉的低沉嗓音突然入耳,恍神的姚光瞬间回魂,连忙上前一福,干笑两声,「呵呵,奴才想主子爷耳力好,眼神好,连脑袋都好。」就连胃口也好,但这几个字,他可没傻的说出口。
傅言钦慢条斯理的吃完最后一口,姚光立即拧了块湿棉布,让主子爷擦拭手。
傅言钦放下棉布,挑眉看着他,「就没有胃口好?」
「噗,咳咳、咳咳——」姚光被自己的口水狠狠呛到,他涨红着脸,好不容易才止咳,拍着胸口,顺顺气后,可怜兮兮的看着主子爷,装模作样的又咳几声,想博个同情,趁机圆过去。
「行了,去让太医开个药,改做倒夜壶的活儿,免得给朕过病气。」傅言钦一挑眉,下了令。
姚光吓得扑通跪倒,「皇上,奴才只是呛到,没病啊,但奴才劳心劳力、忠心耿耿,什么都会就是不会说话啊,奴才知道主子的胃最是金贵的,不是什么人亲手做的都吃。」
他们主仆都清楚,自从秦佳音入宫以来,仗势着和太后的关系,暗地里一直托人往傅言钦跟前送了不少她亲手熬煮的补汤粥品,碍于母后与左相的脸面,他不得不留下,但最后都进了姚光的胃,补得他红光满面,胖了一圈呢。
傅言钦其实也是说说而已,姚光办事,他还是满意的。
*
夜色深沉,桌上烛火忽明忽灭,孟乐雅躺在红木大床上,被褥蒙了她半个头,她睡得极沉,动也不动。
蓦地,她喃喃呓语,「好多人啊。」
孟乐雅作梦了,梦到八岁的自己,梦到元宵节那天跟着家中几个姊姊上街的情景,画面呈跳跃式,她置身在看灯猜灯谜的拥挤人潮中。
「我不去茶楼了,我到书铺去看看有没有点心的新书,看完就回去。」
她在丫鬟小银的陪同下走进那间位于偏巷里的二手小杂书铺。
七十多岁的老掌柜看着她说,「过年前刚进了一批书,食谱的就放在后三排架上了。」
「谢谢刘爷爷。」她巧笑倩兮的说。
书铺内烧了几盆火,暖呼呼的,她往后方书架走去。
小银伸手将墙上的油灯稍微往墙角的方向移动,眉头一皱,一脸嫌弃的道:「三姑娘,那里有个小乞儿,浑身脏兮兮的。」
小乞儿披头散发,一身破烂补丁的粗布衣裳。
「这是我亲手做的,很好吃,你吃看看。」她用绣帕包了点心,笑着递给他。
小乞儿看着她,狂妄开口,「等你长大,我娶你,让你给我做一辈子的点心。」
梦境有些模糊断片后,她才听到自己说,「有了,我带你回家,我弟弟孟磊欠一名小厮,把你洗干净了,换身衣服带回去。」
后来又中断了一段,只见大伯父及父亲脸色凝重的带着小乞儿走,她手足无措的看着三人的背影。
孟磊在大哭,「他是姊姊给我的,呜呜,不要带走他、不要、呜呜呜……」
她急着安抚弟弟,不忘大叫求情,「爹,大伯父,不要带他走。」
烛火在明灭间一跳一跳的,在外间守夜的明月,快步来到床边,轻轻摇了摇梦魇嚷叫的小主子,「姑娘,姑娘,快醒醒,醒醒啊。」
孟乐雅缓缓张开眼,还未完全清醒。
「你作梦了,姑娘。」明月轻声的说。
她揉揉眼睛,有些迷惘的看着雕花床顶,怎么会梦到那个小乞儿?七年多过去了,她几乎忘了他的容貌,刚刚在梦里也没见到他洗净打理后的样子,记忆中,似乎是个很好看的孩子。
当天他被带走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去问了爹跟大伯,大人们也没人肯回答她,只是要她忘了他,她知道他们一定是将他赶走了。
那时候外头春寒料峭,他饥寒交迫,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今夜会梦见他,肯定是白天的事吧,她眼眸一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心心念念在乎的梦想被他人讥讽,心里还是有些挂怀,才会梦到元宵夜捡到的小乞儿。
当年的小乞儿,她没救成,之后在相府内努力藏拙,想挣出自己小小的一片天,却仍躲不过选秀的命连,所以她的庶女人生注定只能身不由己,过多的念想都是枉然?
不,不对,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上,她不能气馁,有志者事竟成,她突然坐起身来。
「姑娘不睡了?」明月愣了愣,看着她下床穿了鞋,就往桌子走去。
孟乐雅摇头一笑,「这会儿完全醒了,索性写会儿字,等等就回去睡,倒是扰了明月姊姊,你赶紧去睡吧。」
明月跟着走过去,倒杯茶给她,温声问:「姑娘是担心赏花宴的才艺表演吗?」这几天,秀女们一上完课都回各厢房勤练才艺,但孟乐雅的日子过得与寻常并无不同,她担心她是拿不出才艺,紧张到梦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