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拓呆若木鸡。
「表哥不喜欢我,我知道,你我都是碍于父母之命,加上外祖母疼我,想把我接到她老人家的膝下承欢,只是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一同关在一个屋檐下,对我不公平,对宋姑娘也不公平是不是?」她一番话说下来,温温柔柔,亲亲切切,又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孙拂愚蠢无知,京城无人不知,当初祖母软硬兼施,逼着他答应了这门亲事,事后没有少遭往来的商户嘲笑,一想到要和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就心烦,所以除非必要,他就算来京城也总是刻意避开孙府,哪里知道,芸娘沉不住气,为了想给孩子一个名分,就贸然找上了孙拂。
他以为会捅岀个通天的楼子来,也准备好面对孙拂的大吵大闹、非要他给个交代,外祖母又是站在她那边的,这些日子他愁得对这表妹的印象更不好了,哪里知道完全不是那回事。
「你要我怎么做……」他隐约有种感觉,他若选择芸娘,失去的恐怕更多……
「表哥应该问自己想怎么做,唯心而已。」说完这句话,她朝姚拓微微福了福,转身回了大厅。
孙拂把球丢给姚拓,她看得出来这位表哥心里是有宋芸娘的,虽然对不起外祖母为她牵起这段红线,但是婚姻就像一双鞋,是要一起走过一生的,硬要穿上不合脚的鞋子,谁会先跛脚呢?其实谁先跛脚都不好,分开能各自安好不就是双赢的局面,为什么非得闹得头破血流、老死不相见呢?
唯心而已。脑中回荡着这句话,姚拓呆愣许久,等回到大厅,他双膝跪地,重重向孙邈和姚氏叩了三个头,拉着冯氏走了。
姚氏撇着脸不受他的礼,倒是孙邈维持着最后一点风度,让人把冯氏母子送了出去。
「我苦命的女儿,将来可怎么办才好?」姚氏看着脸色没半分不对的孙拂,绷了半天的情绪憋不住了,痛恨自己方才怎么没把那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姚拓给揉死,好为女儿出一口气。
孙邈也是唉声叹气。
「娘,您可千万不能动气,想想您肚子里的弟弟们。」万事都没有她那未出世弟弟们重要。
姚氏还不解气,太阳穴突突直跳,「还没成亲就和外头的女人生了儿子,姚拓这孩子,我瞧着他人模人样的,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哪里想得到和天下的男人没两样……我那弟妹也是个不着调的,都闹出这样的家丑,还想让我女儿嫁过去,我呸,去他打的如意算盘!真是笑掉人家大牙了,当我姚艳的女儿没人要吗?非要巴着她儿子!」
孙拂看见她娘愤怒又愁眉苦脸的样子,挽着她的手。「娘,这世道,没了男人倚靠,女子就真的活不下去吗?」
上辈子她被宫墙圈禁一生,就因为她是皇帝的女人之一,这辈子的亲事由她爹娘作主,她在家当闺女时有爹娘疼爱,吃喝不愁,生活安逸,没道理嫁了人反而要去过糟心日子,别的女人愿意容忍,她可不愿意,再说为了嫁而嫁,真的没必要!
「孩子,你不懂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一个不小心,还是遇到一次意外,就会让自己的下半辈子陷入困境,娘以前就是眼睛没睁大,嫁了你爹,瞧瞧没分家时娘过的是什么日子?」
姚氏这一说,身边的孙邈脸色忽青忽白,尴尬得直给姚氏使眼色,可惜姚氏不理他。
「娘说得没错,有好男人就嫁,没好的就算了,我才不要委屈自己嫁给不满意的人,只为了不受指点活下去。」
姚氏看着倚在椅背上的女儿,窗户外头漫进屋里的阳光照亮了她的脸,长长的睫毛半掩,将往常清亮的眸光遮去,光影交错在她那张比海棠花还要娇艳的脸上,静谧的神情夹杂着令人读不懂的情绪。
望着如同花一样美艳明媚的女儿,姚氏的声音顿时卡在喉咙里。
她的女儿,值得更好的男人!
「这桩婚事,阿拂怎么看?」姚氏冷静下来,心情变得十分沉重,不管这门亲将来结不结得成,两家心里都会留下一根刺,要是有一方心里放不下,觉得不痛快,以后也一定会一直介意下去,若是真的成了亲,夫妻免不了为此事争吵,平白无故多了个外人,谁心里痛快得了?
「娘如果信得过女儿,这件事就先缓个几天吧,我相信表哥总会给我们一个说法的。」孙拂意味深长的说道。
姚氏有些头疼的看着自家女儿。「娘听不明白……你一点都不难过吗?」
「难过,我难过得都快死掉了,」她知道她娘想看什么听什么,但现在不是满足她娘亲那颗脆弱的心的时候。「可是委屈难过有什么用?与其往后动不动就让人放在油锅里煎一煎……」
「谁敢说你一个字不是?娘去找他拼命!」
孙拂毕竟不是真正的豆蔻少女,哪有什么话不敢说,她眸光清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姚氏的心颤了下,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女子退亲,不管谁对谁错,今后想嫁得好几乎是不可能了,也只能……往低了嫁。
「你这没心没肺的孩子!」姚氏拍了下孙拂的胳臂,却不见有多用力,毕竟她心疼女儿未来坎坷的婚姻路。
先是迷上那个不着调的魏侯爷,好不容易女儿清醒了,现在又冒出个宋芸娘,原本以为是门当户对再完美不过的亲事,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局面?不行,她得回一趟保定,问问她娘到底是什么意思?没有坐着挨打的道理。
姚氏草草收拾,催促孙邈去让人套马车,夫妻俩一起回了娘家。
比起亲爹和亲娘的气愤不平,孙拂倒是平静,还得了个结论——男人不如傍身钱!
就算亲事砸了锅,她还是得在这里活下去,而活下去,还要活得自在,最重要的不就是手头上有钱,万事不愁?她应该设法把手上的两家铺子好好利用起来,至于嫁不嫁人,她活了两世,老实说要不是这门亲是她娘定下的,她还真觉得没必要。
想明白这点以后,她很快从这件事抽离,美美的睡了一场好觉,第二天就神清气爽了。
京城距离保定府一个来回了不起六个时辰,加上在姚家耽搁的时间,孙邈夫妻紧赶慢赶,将将在年三十除夕夜回到了西园,夫妻俩累得够呛,直接让马夫把车驶进二门,也没去注意宅子里春联窗纸灯笼一应都换了新,已然一副新年新气象的模样。
天色已晚,鸦羽般的黑夜彷佛令人感觉又冷上两分,可姚氏和孙邈一踏进屋子就听见火炉里燃烧的木炭发出轻微的嘶嘶声,这是炭火已经烧到芯子里的声音,堂屋里温暖如春,一派安祥温馨。
管事将夫妻俩迎进了堂屋,堂屋的高几上摆了两盆孙邈亲手栽的山水盆景,寓意吉祥喜庆,还不忘在盆子上头贴了个小小的倒福,也就是福到的意思。
其中一盆,是个老翁在树下的湖边垂钓,要是仔细看便能发现老翁头上有两片彩云,那云朵看似有生命般的停在半空,老翁钓竿上的鱼居然像活物般的甩着鱼尾。另一盆有山有水,高山巍峨险峻,山腰上有一小庙,若不仔细看,定然找不出小庙中提水的小沙弥,以及隐蔽树林中在果树下依偎的两头梅花鹿。
那两朵彩云、鱼儿、流经小庙的小溪、果树上累累的朱红果实,还有两头幼小的梅花鹿,都是孙拂用判官笔添加上去的景致,栩栩如生,就算说是活的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