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却放着一个黄花梨木五足带台座香几,上面摆着一个紫铜麒麟香炉,正袅袅的燃着檀香。
此时右边一张圈椅之上坐着一位年近七十的老太太,穿着姜黄缠枝莲纹刺绣镶领赤金花卉纹样缎面对襟披风,下面是赤金撒花缎面蔽膝姜黄底子马面裙,青色勒子上缀着一颗硕大的蓝宝石。双目微合,嘴角下抿,不怒而威。郭菀央知道,面前这人,就是定国侯郭英的夫人,自己的祖母马夫人了。
丁氏带头,上前拜见了。郭菀央一群人跪下行礼。老太太微微张了张眼睛,说道:“丁氏,这就是老二的儿子女儿么?”
丁氏恭声答话:“回老太太。是您的两个孙儿到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温和了一些,道:“两个孩子长得还不错。”又对郭玥郭菀央二人说道:“先起来,靠近前来,给祖母看看。”
两人依言上前。虽然穿越数次见过无数大场面,但是面对这位老太太的时候,心还是忍不住怦怦乱跳,有些紧张。
马夫人用打量牲口的眼光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说道:“两个孩子长得太柔弱了一些。身子骨还没有长开来。”
丁氏急忙说道:“在媳妇身边养着,媳妇一定好好调养他们。”
马夫人抬起眼睛,声音淡淡的:“这方面你想明白了就好。”
这话是极重的口气了。丁氏不敢再吭声。
马夫人转头吩咐身边的丫鬟:“小桃,去将早些准备好的两副金锁拿出来,给公子小姐戴上。”
小桃转身出去,两人忙谢了。
马夫人打量了姐弟二人片刻,又慢慢问道:“可读书识字么?”
郭菀央答话:“弟弟已经读了四书,孙女不过是胡乱认了几个字而已。”
马夫人将眼睛转向丁氏。丁氏知意,忙说道:“媳妇也是想了,就是不知道这俩孩子功底。不知跟着家塾的兄弟姐妹一起读书,他们是否跟得上。”
马夫人淡淡说话:“家塾里十多个孩子,水平本来就参差不齐。男孩子读书时日有限呢,再过一两年就可以去参加童子试了,是一日也耽搁不得的。至于女孩子么……”眼睛在郭菀央脸上扫过,说道:“好歹也要认识几个字能算些账目,免得出去了,人家说我们郭家的女孩子,连管账也不会,那就丢脸了。”
丁氏含笑说道:“老太太教训的是。”
郭菀央在边上冷眼旁观。这位老太太神色是绝对不温和的,对丁氏说话语气也极重。只是对自己姐弟,还真的是有几分关心的。心中不由涌起几分暖意来。
这时候,小桃就端着一个托盘出来了。托盘上面,放着两个明晃晃的项圈,项圈上是两个极重的金锁。一个是镶嵌着碧绿的翡翠,一个却是镶嵌着粉色的芙蓉玉。项圈边上还有两个小荷包,荷包鼓鼓的,不知是金子还是银子。
小桃将托盘端到老太太跟前,娃娃脸上堆满了笑容:“老太太。两位公子小姐还是初次见面。您就准备了两个金项圈,可不成双呢,所以我自作主张,又给装了两个小荷包……”
马夫人倒是愣了一下,说道:“叫你管家,还真了不得。居然自作主张帮主子安排银钱开销了。”脸上竟然露出了夸张的笑意。
小桃吐了吐舌头,说道:“老太太。您说不可以,那我就将两个荷包拿回去……”
马夫人皱眉恼道:“你将钱给拿出来,我又吩咐将钱拿回去。这不是让你做好人让我做恶人了么?哪里有你这般做奴婢的?”
小桃讪讪一笑,说道:“奴婢是做差了,怪不得老太太恼我。这银钱……等下就让奴婢自己拿零花钱凑上罢,好歹不能让老太太出。”
马夫人啐道:“没上没下的小猴子!要你的零花钱来凑上,一个月两吊钱,你什么时候能凑足?也罢了,就让你做一回好人罢!”
小桃这才欢天喜地的将托盘端过来,笑道:“公子小姐,快谢谢老太太恩典。”
马夫人再啐道:“他们早就谢过恩典了!你现在这样说话,是不是要他们谢过你的情?”
一室之人全都莞尔。
郭菀央见这个小桃与马夫人没上没下的胡说,心中略略有些诧异。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却又想不通小桃与马夫人这般卖力的表演,到底是为什么。
马夫人眼睛转到水芸香身上。慢慢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二太太准许你进门,你就要好好的相夫教子,莫要辜负了她。如果你辜负了她,辜负了我郭家,我郭家也是有规矩的。”
这话比方才对丁氏,口气更是严厉。水芸香低声答应着,连连磕头。
马夫人站起身来。小桃急忙扶着。马夫人说道:“侯爷现在精神还好,不过也容不得一群人都进去。玥哥儿,央姐儿,你们随着我进去,拜见祖父。”
就在说话的一瞬间,郭菀央眼角的余光看见,丁氏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很明显的失望。只是她很快就将失望的神色都收起来。
于是郭玥与郭菀央,戴着大大的明晃晃的金锁,跟着马夫人后面,小心翼翼的跟进了内室。内室有些幽暗,或者是不曾开窗的缘故。整间房子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儿。内中一张大大的黄梨木拔步床,上面挂着蓝色的湖州绸绣山水帐子,虽然不见豪奢,却是极其的难得。靠窗一张桌子,桌子上陈设些笔墨书籍之类。墙上挂着一把宝剑,边上还挂着一张金丝木硬弓,让整间房子平添出几分煞气来。
边上服侍的丫鬟将帐子掀起,低声禀告:“侯爷,夫人带着新入门的小公子小小姐来了。”
听见里面“嗯”了一声,声音有几分疲惫沙哑:“让他们近前来。”
丫鬟让开半个身子,郭菀央郭玥才看见床上靠着厚厚的垫子斜卧着一个老人,约莫六十多岁年纪,头发有些花白。幽暗的光线之下,依稀可见老人的脸色有些枯黄。
知道这就是祖父郭英了。当下急忙上前拜见。今天跪拜的次数特别多,膝盖有些疼痛,郭菀央不免怀念起还珠格格发明的“跪的容易”起来。幸好这个祖父也算体谅人情,不等郭菀央两人跪下,就吩咐起来。虽然郭菀央两人将礼数做足了,却到底还不算吃力。
郭菀央低头站着,只觉得这个便宜祖父脸色虽然不是很好,精神不是很足,一双眼睛却依然鹰隼也似,缓缓的停留在自己姐弟的脸上。
片刻之后才听见祖父的声音,疲惫的,有气无力的:“路上可遇到什么凶险?”
郭玥恭敬回答:“路上曾遇到盗贼,幸而有惊无险。”
郭菀央心略怔了怔。郭英问出“路上可遇到什么凶险”这句话,其实就是说明郭英清楚知道自己等人路上曾遇到凶险。
自己等人回到家中,因为容妈妈没时间向嫡母禀告,所以对于这一路的凶险,嫡母也不曾问起。说不定嫡母直到现在也还不清楚。
可是这个病中的祖父,却是知道了。也就是说,这位祖父,虽然在病中,对外面的事情,却是了如指掌。
派去接自己三人的人,可全都是丁氏的人呢。朱高煦又曾向这群护卫家人下了死命令。
突然之间,对这个脸色枯黄的便宜祖父,心中竟然起了几分畏惧的心思。
郭英咳嗽了起来。边上的丫鬟忙上前捶背。幸好郭英很快就停下来了,说道:“临危不乱,你姐弟做得不错。”虽然是称赞,口气里却难说是喜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