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一个负气离家,身怀巨款,睡破庙也无怨无尤的公子爷——因为她走得太慢,入夜前走不到下一个村,连累师尊与她委身破烂土地庙,翎花心里好抱歉,整晚睡不好,决定替师尊骗赶蚊虫,不许它们在师尊身上咬半口。
说也奇怪,破庙里,蛛丝满满,地上杂草丛生,定有各种虫儿聚集,夜蚊更不该错失这进补机会,穷追猛叮,吸些人血滋养滋养……
可,翎花发誓,远远地,她看到一群蚊嗡嗡嗡飞近,她都已蓄势待发,来一只打一只,来两只打一双一那群蚊,瞬间变换方向,掉头飞走,没半只胆敢上前。
难道,师尊深藏不露,还是个绝世高人,连蚊虫都察觉他功力博深,不敢造次?
嗯,一个负气离家,身怀巨款,睡破庙也无怨无尤,疑似武功高强,走上几里路也面不红气不喘的公子爷。
“怎还不睡?”师尊的声音,自她头顶上方飘下,她仰头望去,师尊双眸闭合未张,墨浓长睫掩着,破庙无光,仅只屋顶破了个洞,勉强迎入月华。
她身上覆盖着师尊的衣袖,充当被子,师尊的手臂横过她腰际。
“我想打蚊子。”她双眼瞪大大,叫自己千万不能睡着。
“有蚊子咬你?”
“没,我听到它们飞过来的声音……”她不怕自己被叮几个肿包,但不要师尊的细皮嫩肉遭它们染指。
“睡吧,它们不敢过来。”包含什么蛇鼠蜈蚣狼狗猫,全都不会。
“师尊,你会武功吗?我听爹说,习武习到某一阶段,小动物本能不敢靠过来,老虎看到也变成病猫。”
“……师尊看起来像习武之人吗?小脑袋瓜就是胡思乱想,才会睡不着。”他轻拍她额心,她低低哀了声,不痛,只是突然吓到。
对,他不像是习武之人……所以,一个负气离家,身怀巨款,睡破庙也无怨无尤,疑似武功高强,走上几里路也面不红气不喘的公子爷一划掉——一个负气离家,身怀巨款,睡破庙也无怨无尤,疑似武功高强,走上几里路也面不红气不喘,实际上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需要她好好捍卫保护的公子爷师尊。
翎花替自家师尊做完完整的勾勒想象,并暗自决定,有她在,谁也不准欺负她师尊!
好歹她跟爹亲学过些些拳脚皮毛,用来防身,打打野狗什么的没问题。
第一章 师尊(2)
立下宏大志向,薛翎花胸臆熊熊燃烧斗志,奋力烧完后,意识也给烧光了,歪着脑袋,很快睡沉,哪里还记得要帮师尊打蚊子。
而同时,男人那双闭合的眸子打开,月芒撤下,光丝微弱,瞳心仅有些些的亮,泰半的脸庞及身躯,仍旧笼罩于黑暗之中。
孩子绵长吐纳声,在夜里清晰可闻,睡得很沉,就算被熊拖去当点心也吵不醒。
“我何须习武?我,就是这世间最凌厉的凶器,无人能近我身,别说是蚊,靠近了,死路一条。”男嗓低低,宛若自言,声调衔笑,却说出冰冷狠语。
“不许咬……我师尊……有我在……保护……阿嗯阿嗯阿嗯……”豪气梦呓,由他胸口前的小娃嘴里吐出,末了那串,疑似是梦中大吃大喝的凭空咀嚼。
方才眸心还有些冷意的眼,缓缓化去森寒,不由得被笑意漾入。
居然想保护他?
傻娃儿,真看扁了她新拜的师尊,他何许人也,岂须个奶娃保护?
“师尊……吃鸡腿……”
梦见了吃鸡,没忘记给他留只肥鸡腿?这娃儿,算得上好乖。
他摸摸她柔细的发,难得眉眼俱柔,真实的温柔,而非造作。
她发梢微凉,是夜里霜寒露重,小孩子耐得住吗?
衣袖将小小身子裹得密实,她循着热源,偎靠更近,近到快埋进他襟口,轻巧如羽的吐纳,拂过他铁骨。
那股暖暖的热,温炙着肌肤、触感陌生至极……他,并不讨厌。
翌日,翎花的早膳,油亮亮烤鸡腿一只。
“师尊,我们一大早吃这么油……补?”而且,荒郊野外,哪来的鸡?
“别多问,吃。”他没想解释的打算,只为娃儿梦话一句,要鸡腿有鸡腿,师尊节操何在?还是戥戥跳过便罢。
翎花乖乖啃鸡腿,热呼呼的,香气四溢,肉嫩汁甜,本以为大清早胃口不开,会食不下咽,没料到一口下肚,扰醒馋虫,才感觉到真的饿了。
嘴上咬,没忘偷膘师尊唇角,不油不臆,没沾到肉汁,猜想师尊把鸡腿让给她吃,于是乖巧递上另一边:“师尊也吃。”
他本欲摇头,对鸡腿毫无喜爱,可她笑容太甜,眼神太活,沾了油的唇太亮,再再引诱他上前,张口轻撕一块鸡肉。
“很好吃呴?”她笑靥油腻腻,却一点也不碍眼。
还好,真的,他不知道何谓好吃,嘴里那滋味,便叫好吃?
或许吧,瞧她一脸满足,双腮塞鼓鼓的,像只贪吃小鹿儿,应该就是了吧。
翎花突然朝他探手,他险些扬掌挥开她,所幸理智胜过本能,他及时忍下,她只是要替他擦拭嘴间一抹油亮。
“师尊,我们要去哪里呀?”傻傻跟着走了几日,她都忘记问这件要紧之事了。
“累了吗?”他摇头,婉拒她再递到唇边的鸡肉,要她自己吃。
“不累,只是好奇,总有个最终歇停之处吧。”看是寻亲或访友,抑或追逐人世理想,都会有个目的地。
“翎花,你想去哪里?”他不答,反问她。
“我?”
“我们就去你想去的地方。”
“咦?”师尊言下之意……摆明他真的不知道一路要走到哪儿去?
果真是一个负气离家,身怀巨款,睡破庙也无怨无尤,疑似武功高强,走上几里路也面不红气不喘,实际上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需要她好好捍卫保护的公子爷师尊……
“我对天乐村之外的地方,全都不熟呀……”突然被问及,翎花也说不出个准。
“你慢慢想,想到了,我们便去,在这之前,暂定一路南行,沿途随意,若有哪处地方你想久留,我们便留下,腻了再走。”他朝她温温一笑。
决定权全交给她?……师尊,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又或者,你想吃哪儿的名菜,看哪儿的名胜,全都可以。”他垂目敛眸,看似凝觑着她,又彷佛没有。
很多年以后,翎花才知道,此刻师尊眼中之物,名唤“空茫”。
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毫无目标,如无根浮萍,飘飘荡荡,能去哪儿,要去哪儿,全然不加思索。
现在的翎花还小,不懂她所见的神情涵义,只知道师尊笑容好宠人,任由她作决定——去她想去的地方一师尊待她真好,嘻。
“师尊,你身体不舒服吗?这里,好像泛着黑……”由于翎花盯瞅他俊颜瞧,才会发现,他眉心处的异状,她手指指上前,一脸担心。
他微讶,意外她居然能看得到,按常理,区区一个人类小娃,不该看见他眉心溢放的……
“是不是睡破庙的缘故?还是昨夜太冷,你受了风寒?……这可不好,我们要快点到下一个城镇,找间有床、有热水的旅店,好好休息!”翎花很快有了新目标,并且尽力执行,走起路来都多出几分干劲。
未到中午,师徒俩抵达最近一座村镇,首要之务,自然是直奔客栈。
即使他再三保证身体无恙,她却不肯信,硬要服侍师尊躺平,添上被子,盖个密实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