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猜猜,她会不会变成少夫人呀?”
“传家玉佩都挂脖子上了,还用得着猜吗?”
“可是我看少主一头热呼呼,但她冷冰冰呀。”
不知撞见过多少回,端药进少主房内时,美人被迫坐在床边小围凳,右手让少主牢牢握入掌心,少主满脸讨好,缠她说话,美人却以沉默居多。
更有许多次听见,少主软着声,央求美人留下来,别走。
“天底下还会有不想嫁进雷霆堡的人吗?大概想使些欲擒故纵的手段。”
一声幽叹,在八卦声中,显得薄弱,本以为这处屋顶阳光最暖,躺下来想晒晒,被迫听完属于自己的事迹,算了,换个地方吧。
从这片屋顶跳到那片屋顶,屁股一坐下,下头同样一批在擦窗抹地的男仆,讨论着某位天上落下的绝世大美人儿,造孽逼死世间鱼和雁……
以往在山里,没人夸过她漂亮,无论是师尊或村民,在他们眼中,她只看见长辈对孩子的疼爱,即便那些并非真宝,导致她突然被人当天仙观赏,简直难以适应。
再换再换,这回连跳三间房,屈就于阳光晒不着的那一处,总能让她好好思索人生大道理了吧?
结果,她听见老爹臭骂儿子的实况发生。
“你给我清醒一点,来路不明的女子,别想娶进我雷家!”
“我就是喜欢翎花,她救我两次,我以身相许两辈子都不过分。”
雷老爷拍桌,气得吹胡子瞪眼:“荒唐!救命之恩拿银子打发她便够,赔上婚姻大事成何体统!你别给我忘了,你的婚事,爹早就安排好了!”
“林世伯的女儿,我不娶。”达逆父亲达逆得太顺口,逆子当之无愧。
“娶与不娶,由不得你!别以为我不清楚,护卫说她是你从山林里带下来!而且还有个从半空中飞下,浑身漆黑妖气的男人挡在你面前,命令你去的!你这是遇见魑魅魍魉,中了邪术!”
雷老爷此番一吼,吼得屋顶上的翎花一怔,竖起了耳,想听得更仔细。
半空中腾飞而下,浑身漆黑妖气的男人?命令雷行云带她回来?
“爹,不管那个男人是何方妖魔鬼怪,我敢担保,翎花她不一样,她也是受欺瞒的人,她已经无家可归,我答应要保护她,绝不食言!”
“你——”
“喂,雷行云,你爹说那挡在你面前的人,是我师尊吗?”翎花突然从屋顶上探头,打断父子争吵。
“翎花,你怎么跑到上头去了?太危险,快下来!”雷行云吓了一跳。
“你先回答我,是我师尊吗?”她非讨个答复的神情,很是认真,双眸全是亮的,不像在雷霆堡住下的这段日子,眼底总是空茫。
雷行云知道,瞒不得她了,也罢,点点头,回道:“是,是他。我离山途中遇见,他只留下一句‘带她一块走’,人便消失了。”
师尊……对她终究仍存一些些真实的疼宠,不忍远离尘嚣许久的她,孤苦无依,对吧?
知道自己不是真的什么都未曾拥有过,这样就够了,足以支持她继续走下去。
翎花深吸口气,心头微微暖热,不禁露出笑靥,想着师尊,眼眶淡淡红了。
雷行云好久不曾看见她笑,竟然只为她师尊一丁点儿的举止,便轻易舒展眉心。
她再度缩回脑袋,在屋瓦间躺平,四肢呈大字平摊,下方自然又是一阵老爹骂儿子,儿子还嘴忤逆的戏码,但她没认真想听,只看那片无垠蓝天,自行想象勾勒,师尊说出“带她一块走”时,脸上是怎生的表情。
风在吹,云在飘,心,愈发清澈起来。
那一天,她反驳得太少,全是师尊径自在说。
说他一时兴起,养了徒儿打发时间。
说那美丽的牡丹花仙,是如何又如何的好,怎样又怎样的艳绝至极。
说她不过是伪物,拥有花仙的容貌,却仿效不了正主儿。
说他与她,再也做不成师徒。
她没有开口机会,嘴笨舌头钝,遇上事情突发,慌乱了手脚。
个把月过去,心伤过了,泪流过了,思绪沉淀了,每天有太多时间自怨自艾,同情自己、可怜自己、哀悼自己,然后呢?
开始臭骂师尊,否决他的好,把过往回忆践踏脚下,觉得一切丑陋无比,全是假的,都是骗她的,然后呢?
倾倒完那些,脑袋反而空白了下来,她发呆,她失神,她总是浑噩,忍不住又拼凑起自己唾弃的那些,视若珍宝。
怀念师尊喊她名儿的声音、怀念师尊静静沉笑的模样、怀念枕在师尊竹榻旁,嗅到的那丝心安发香。
她好想反驳师尊,那日来不及说的,恨不能站在师尊面前,朗着声嗓,告诉他——
“谢谢你的一时兴起,或许之于你,只是穷极无聊的打发,可你认真养我、教我,给予我所有你能给予的,何曾说过一个‘不’字?
那日,你牵起我的手,直至松开为止,没有一日亏待过我。
你总挂在嘴边,‘只要翎花想要,什么都可以,,那一句,你不曾食言。”
翎花对着天空说,当然心中很明白,声音传不到他那儿去,太远了,远得连她都不知道师尊身在何方。
可她还是想说,把内心话一股脑吐出来:
“陪我长大的村子,是我梦想中所渴望的生活,因为我想要,于是你给了我,即便它是虚幻架构,也是我最美丽的梦境、最快乐的时光。”
善良美好的村人,不带任何歧视,没有刻意疏离,对她照顾有加、对她嘘寒问暖,她要的,如此单纯,却在数个村子里遍寻不着,而师尊给她的那处,全都有了……
“你嘴里念念有词,嘀咕些什么呢?”
身旁传来动静,雷行云架竹梯爬上屋顶,往她左侧一坐。
说些只想给师尊听的悄悄话,当然不会告诉雷行云。
“被你爹骂完啦?”不愧是姓雷的,吵起架来轰隆隆。
他瞪她:“也不知道是为了谁蛤?!”
这小没良心的,躲屋顶听那么久,耳朵只在听见与她师尊有关之事才肯打开吗?
翎花笑了两声,凉风轻轻拂来,她裙尾的绣蝶啪啪飞起来一般,她也不费事去按压裙摆,任它飞腾,匀称小腿肚若隐若现。
雷行云默念阿弥陀佛八百遍,左手按右手,才能阻止它们爬向那片美景。
他逼自己目不斜视,只许看她的脸。
很意外看见,她眼中倒映着那片湛蓝苍穹,光采熠熠,一洗日前眸里茫然,变得透亮坚强。
“翎花,我昨日跟你提的事,你考虑得如何?”就是……他向她求亲一事,立誓一生一世好好照顾她。
“不用考虑呀。”她懒散回答。唔,那片蓬松云朵,长得真像胖白呐。
“那你……”雷行云惊喜咧笑。
“当然不要。我不是早说几百次了,我不会嫁你。”她可从来不给他奢望,话向来说得干脆狠绝,脖子上的雷家玉佩不知道退还他多少回,又给他硬塞回来,她认真思考过,假装失手摔破玉佩会不会省心些。
“你对我到底哪里不满?”雷行云心里不无失望,可脸上不允许出现落寞,只好佯装气愤,表现一副凶神恶煞样。
“你很好,我师尊更好。”一经比较,雷行云立马败阵。
“再好你也不可能嫁给他!”
“我知道呀……我又没有非嫁师尊不可,但也不代表不嫁师尊,就只能嫁你吧,你还是去娶你世伯的女儿。”翎花挥手赶他,快走快走。